夙夜宮聲(108)_府天

一〇八

　　崔夙心中的疑惑本就不小，而劉宇軒是被一連串的事情弄得頭昏眼花，一時間根本理不出頭緒。聽寇明生這麼一解說，兩人都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畢竟，崔夙和劉宇軒的年歲加在一起，都還不及寇明生的年齡大，自然不可能有那樣的閱歷。

　　徐瑩很快便匆匆趕來，聽明白整件事後，眼中立刻露出了一絲寒光，轉而收斂無蹤：「長公主，此事便交給我好了。太醫院那些人也就會醫治些頭痛腦熱的病症，真有什麼大事他們又看得出什麼來？如若真是有人弄鬼，我必定將他揪出來！」

　　劉宇軒、寇明生、徐瑩離去之後，崔夙卻陷入了沉思。徐瑩的性子如何她很清楚，若是真的不擇手段起來，只怕豫如就算能脫得劫難，也免不了有其他麻煩。因此剛剛她少不得提點了兩句。可即便如此，她依舊覺得心裡似乎堵著些什麼。

　　太皇太后堅持不肯冊立豫如為皇太后，不過是為了讓她少一點掣肘。但是，在她看來，這卻猶如飲鴆止渴。母子連心血濃於水，即使她如今替代了豫如這個母親的職責，但將來皇帝長大，誰敢說就一定會感激她？比起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帝母來說，一個沒有顯赫外戚的皇太后未必就會成為奇貨可居的對象。

　　是時候和太皇太后再提一次了！

　　儘管是白日，玉宸宮中卻依舊燈火通明。這是幾個太醫臨走前的吩咐，因此一群宮女太監儘管不知其意，但仍不敢違逆。最深處的暖閣中，兩個宮女正忙忙碌碌看著方子商量著什麼，誰也沒有注意到，床上的豫如微微抬了抬手，口中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那雙緊閉了好幾個時辰的眸子，終於微微睜了開來。

　　第三十二章迷離往事

　　無論是繁華的京城還是荒僻的小山村，有一個場所是一定要有的，那就是墳地。唯一不同的是小山村的墳地大多是亂葬崗子，而京城的達官貴人卻是豪華墓地。當然，那些平民百姓大多是一口杉木棺材掩埋了事；至於身份卑賤的下人，則只不過是一張蘆席裹了一埋。

　　皇宮中的妃嬪自然有帝陵旁邊的妃子園，但尋常宮女太監每年死的沒有數百也有幾十，大多是從皇宮西北角的吳水門送出去，然後直接從新安門送到城外一座崗子上埋了。說是埋，不過是三兩下挖一個坑，然後把人扔進去薄薄地蓋上一層土。若是運氣不好，負責埋屍的人乾脆只把屍體拋在崗子上，當晚就被土狗或狼果了腹也未可知。

　　黃昏時分，一輛騾子拉的板車便在崗子旁停了下來。兩個太監模樣的人抬著一具葦席包裹的屍體跳下來，走了幾步便把人扔在地上。其中一人返回去拿了鐵鍬，一聲不吭地在地上刨了幾下，忽然啐了一口。

　　「真是晦氣，又攤著這種營生！」

　　「算了，不是沒人願意掙這個錢麼！好事情能輪得到我們？埋了他可有半吊錢，抵我們半個月的月例了！」

　　聽了這句，剛剛那個滿臉怒色的太監只得又刨了幾下。看到底下的坑大約能躺下一個人，他就一把扔下了鐵鍬：「行了，就這麼著吧，沒來由多費力氣，把人扔下去再說。我們倆已經夠厚道了！」

　　同伴既然這麼說，另一個太監也懶得多費力氣。二人把裹著葦席的屍體往坑裡一扔，然後隨便扒拉了一點土，便折返了回去。夕陽已經落山，要是在這鬼氣森森的亂葬崗子再呆上一會兒，他們非瘋了不可。

　　兩人才走沒多久，剛剛填上土的坑忽然蠕動了起來，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可怖。忽然，一隻手猛地從下面伸出來，緊接著又鑽出一個腦袋。那張蒼白的臉對著天看了一會，良久才深深籲了一口氣。

　　「他娘的，這種事真不是人幹的，下回不管老大說什麼我都不幹了！」他罵罵咧咧地嚷嚷了一聲，用手在旁邊的硬土上撐了一把，一躍跳了出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環境，見沒有外人，便飛快地蹲下身子在坑四周做起偽裝。等他覺得看上去像是野狼拖走了屍體之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便拍拍手，一路走一路清理腳印，很快離開了崗子。

　　僅僅是第二天，寇明生就和劉成帶著大批侍衛親軍司的親軍趕到了這裡，隨行的還有昨日埋下屍體的兩個小太監。當兩人依稀找到埋屍體的位置，發現卻只剩一個淺淺的坑時，臉色一下子變得刷白。

　　「我們……我們昨天明明是……一定是天殺的野狼把屍體拖走了！劉大人、寇大人，我們絕對不敢有半點虛言！」

　　「別說了！」

　　寇明生昨天查遍了所有簿冊，最後證實自己絕對沒有簽發過這樣一道手令——事實上，一般宮人或是太監的調動都不過是登記在冊然後口頭吩咐一下。可豫如畢竟是皇帝的生母，所以一應規矩其實已經和皇太后差不多，全都需要報備。而最近事多，玉宸宮不可能事事都對崔夙報備，誰知道竟出了這麼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好不容易按下心頭的沮喪惱火，他這才對劉成問道：「劉大人，您看如今該怎麼辦？」

　　劉成接到崔夙的口信時，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此時便沖著身旁的兩個親兵點了點頭。這兩人慌忙滾鞍下馬，小心翼翼地從兩邊繞了過去，幾乎是伏在地上仔細查看。這時，劉成方才歎了一口氣：「他們當初在軍中都是最擅長查看痕跡的，且看看他們有什麼結果。但不管是否真的被野狼拖走，這都是很難追查的。除了這方面之外，此人到底如何進宮也該仔細查下去。」

　　「誰說不是？」寇明生沒想到剛剛上任就遇到這樣一件棘手的事，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不瞞劉大人你說，宮中已經開始查了，不過說實話，我覺得查不出什麼。人家步步先機，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真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難不成非得要天下大亂麼？」

　　「這又有誰知道呢？」

　　劉成自失地搖了搖頭。此時，其中一個親兵也回轉了來，平胸一禮就直截了當地稟報道：「劉帥，屬下剛剛查了一下附近的痕跡，看起來的確像是野狼拖走的。不過，其他幾處地方的痕跡看上去很老，不像是最近的事。所以屬下覺得，這痕跡是假造的可能性也不小。」

　　劉成和寇明生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便客氣地問道：「若是人為假造，可知道是有人接應，還是被埋下去的屍體根本沒死？」

　　人根本沒死！這下子不單單是那個親兵微微一怔，兩個昨天埋屍體的太監更是渾身打顫，差點兒沒一頭栽倒在地。就連劉成也頗感意外，但想到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曾經聽到過類似這樣的奇聞，遂向那親兵點了點頭。

　　那親兵不禁猶豫了一下：「這個……屬下不敢保證，但也有可能。而且從痕跡來看，不像是有人接應，倒確實像是有人從墳坑中爬出來，然後又作了遮掩。只是這都是猜測，沒有證據。」

　　聯想到一個大活人從亂葬崗子上的墳坑中爬出來，就連劉成這樣的人也覺得心裡一陣不舒服，更不用說寇明生帶來的兩個小太監了。至於寇明生倒不在乎這是事實還是猜測，只要有這種可能，那就代表謀劃的人做了精心準備，這也不枉他走這一遭。

　　劉成終於揮手下令道：「散開，在周圍一裡之內搜尋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隨著一陣馬蹄聲，劉成身邊就只剩下了兩個護衛。望著若有所思的寇明生，他緩緩策馬上前，低聲歎了一句：「新官上任，你這次的麻煩不小啊！」

　　寇明生倒不認為這事情的麻煩都在他身上。事實上，當得知外頭調查出了這麼一個結果時，崔夙只不過置之一笑。外頭有劉成操心，宮裡有劉宇軒和寇明生，至於玉宸宮則有徐瑩看著。這樣強大的陣容若是還有什麼差錯，那就真的是天數了。

　　中了制舉的名單很快張貼了出去，一共十二個人。制舉第三等只有陳申一個，餘下十一個全都是第四等。然而，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是，這十二個人沒有依照往日慣例經過吏部銓選注官，而是在賜宴之後全部授了待詔之職。

　　待詔是前朝的官職，本朝並沒有這樣的頭銜。最重要的是，前朝的待詔相當於本朝的秘書監，職責只有一個，就是代皇帝草詔！群起而反對的人自然不少，然而，待詔那區區八品的職銜卻讓反對的聲音難以找到發洩渠道。

　　不是真正的翰林知制誥，待詔兩個字實在是語義含糊。與此同時，左右相全都保持了沉默，這也使得其他人難以找出領頭人上書反對。就在外頭議論紛紛的時候，太皇太后的一道旨意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准十二待詔奉旨全天出入北辰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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