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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不用何雄提醒,崔夙也知道這其中有問題。但是,這兵部勘合卻是真的!如果換作以前,她一定認不出這東西的真偽,但是如今她權掌兵部,這些東西見得多了,更瞭解其中奧秘,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這是貨真價實的勘合。

  可是,如果別人要栽贓,為什麼偏偏挑上陳誠安?就算選擇左相魯豫非,也遠比陳誠安好。後者畢竟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弟弟,她崔夙的舅公,只要有這一層情誼在,打斷骨頭還是留著筋的。處心積慮設計了這樣的局,沒道理在最後反而留下這麼大的破綻。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便不動聲色地吩咐道:「這件事情你處置得不錯,若是滿城風雨,也許效果適得其反。總而言之你讓知情者三緘其口,我自然會稟報太皇太后。另外,讓最好的仵作把屍體從頭到腳檢查一遍,務必不能留下任何可疑之處。如果有可能,查清此人來自何地,以及是何身份。倘若這件案子能夠查清楚,必然另有封賞,你明白麼?」

  何雄原本就是提心吊膽來的,可回去的時候照樣還是一口氣沒松過來。原因很簡單,這件事他還是得背著。雖說不用去查那勘合是真是假,但是,查那個男人的身份難道就容易麼?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到哪裡去查這個人的底細?

  崔夙哪裡有時間去管何雄用什麼方法查訪此事。將勘合藏在袖子中,她便叫上徐瑩徑直去兵部找田菁,又在路上把事情原委對徐瑩解釋了一遍。即使是鎮定自若如徐瑩,聽完之後也不禁露出了憂心忡忡的神色。

  而當田菁同樣確認勘合為真,又取來做過對照之後,崔夙便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事實——兵部有內鬼大約是可以確定了,而除此之外,幕後的黑手同樣不可小覷。可是,無論是誰設計了這樣的局,用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方法湮沒了行蹤,卻又露出了這樣明顯的線頭,他究竟想要幹什麼?是挑釁,還是另有目的?

  出於謹慎的考慮,崔夙並未立刻將勘合交給太皇太后,而是先命田菁調派麾下的鐵衛前去查訪,自己則把一半心思放在了恩科和制舉上。眼下制舉的初試已經完結,各考官正在緊張地閱卷,雖說結果不可能這麼快出來,但她是離不開的。

  至於之後的恩科更是重頭戲。制舉畢竟名額少,三四等加在一起也只有十餘人。而恩科就不同了,取進士的人數和平日的春闈並無明顯差別。對寒門士子來說,只要能夠考中進士,將來便能一舉登上朝堂,因此人人爭先恐後。

  由於投遞墨卷的期限已經結束,因此長公主府也冷清了不少。趁著這時節,崔夙終於能抽出一點閒暇回家看看——事實上,她對於這座只呆過不到一年的宅邸,並沒有多少眷戀之心。雖然這裡一多半的家人都經過精心選擇,但畢竟和之前玉宸宮那批舊人無法相提並論。真正貼心的,大約也就只有蕭馥了。

  所以,當蕭馥對她說,魯王李隆昌上過門的時候,她心中並不覺奇怪。而當對方遞上來一幅畫的時候,她卻摸不著頭腦了。正是因為先前的安分守己,李隆昌方能在先帝李隆運駕崩和江東王李隆符出家的環境中存身下來,甚至遷轉為魯王。現如今這種時候再跳出來蹦躂,實在不是智者所為。

  「你的意思是說,魯王專程上門,就是為了送給你這幅畫?」

  崔夙左看右看那幅畫,也不過是一幅普通山水,心中自然是越來越詫異,擱下畫卷便沉聲問道:「也許魯王已經弄清楚了你的身世?」

  「不是也許,是一定。」蕭馥苦笑一聲,笑容登時牽動了頰上的傷疤,平添了幾分詭異,「長公主不知道此畫的來歷。昔日這幅畫高懸我家正堂的時候,不知道曾經有多少人看到過。相傳這畫是前朝某名家的真跡,價值不菲。奴婢辨認過,可以確定就是小時候常常看過的那幅畫,想不到居然落到了魯王手裡。只是,奴婢認為魯王勢力有限,所以不見得是自己打探到奴婢的身份,大約是巧合居多,或是有人故意巴結。畢竟奴婢昔日在太康院的時候,這一層身份並非絕對的隱秘,細細追查還是能夠有結果的。」

  聞聽這席話,崔夙的眉頭頓時皺成了一個大疙瘩。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全都露出了線頭,但是,局勢非但沒有豁然開朗,反而更加錯綜複雜了起來。李隆昌的用意大約是想要從蕭馥這裡打開突破口,但是,照蕭馥這麼說,又是誰擔任了通風報信和提供這幅畫給了李隆昌?

  見崔夙皺眉不語,蕭馥便上前一步深深施禮道:「昔日奴婢在太康院的時候,不是沒有遇到過肯給奴婢贖身的人,也不是沒有遇到過號稱手眼通天的角色,但是這些人沒有一個打聽過奴婢的身世。如今除了長公主之外,還有另一個人這麼做了,不得不說奴婢是借了長公主的光。昔日蕭家最盛的時候,就連朝廷官員也不敢過於恣意,最終還是一夕之間湮沒無蹤。自從破家的那一日起,奴婢就從來沒有奢望還能夠恢復姓氏。如今有這一天,全虧了長公主。」

  蕭家曾經名滿天下,更被天下南北不少百姓奉為大善人,但最終還是因為在某事上觸動了皇家的忌諱而遭到了滅頂之災。崔夙原本不知道這些,也是派人去查了蕭馥的身世,方才知道了這一段過往。那雖然是先帝的手筆,但想必也和太皇太后脫不開關係。所以她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內,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觀察蕭馥,哪怕是曾經給過的一個個機會也不例外。

  所幸,這確實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她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隨後輕輕點頭道:「既然你都和我說了,那便沒什麼打緊。魯王那裡你暫且敷衍著就好,也不必態度強硬地回絕了他,免得惹出什麼麻煩。說起來我這兩位舅舅實在是可笑,身在帝位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如今卻一心想要圖謀這個位子。須知逝者不可追,他們連這一點都不明白,也難怪……」

  蕭馥見崔夙只是歎息而沒有說下去,也附和著點了點頭,但隨即便走上前去重新打開了那幅畫,轉頭嫣然一笑道:「若是魯王知道這幅畫的意義,興許就會後悔把東西送過來了。」

  崔夙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先是想到了蕭家龐大的財產,但隨即又回憶起上次叫人打探的結果。相傳蕭家敗落之後,朝廷國庫一下子錢財豐盈。可倘若是這樣,蕭馥意指這幅畫另有玄機又是何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馥抬眼看了看崔夙,緊接著又垂下了頭:「這幅畫之所以掛在我家的正堂,不僅因為這是名家之作,還因為它指示著一件東西的去處。不瞞長公主說,當初英宗皇帝降下的罪名中,有一條說是我家交結將領,圖謀不軌。其實,我家確實和一些將領有銀錢往來,而這些將領無一例外,全都是鎮守北疆的將領。」

  崔夙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立刻站了起來,臉上滿是驚愕。而蕭馥卻依舊鎮定自若地繼續陳述道:「突厥雖然強盛一時,但自從太祖立國之後便不復往日聲勢。契丹崛起于東北,幾乎遍及一半的突厥舊地。我蕭氏一族便有契丹的血統,雖然一再和中原人聯姻,嫡系家主卻心系舊族。因為擔心中原勢大而殃及契丹,所以一直都結交北疆將領瞭解朝廷動向。直到我爹的時候,因為這層血緣早就淡薄了,因此便想斷了這個傳統,結果還是太晚了。」

  這差不多是一段十幾年前的往事,如今從蕭馥口中說出,卻還是讓崔夙感到一陣深深的悸動。她倒是不在乎蕭馥的身世,問題是,蕭馥鄭重其事地說出這些,其意與其是替蕭家抱屈,還不如說是在告誡她,北疆的大部分將領,其實一直都在拖朝廷的後腿!

  「你的意思是說……」

  面對崔夙的疑問,蕭馥一字一句地道:「我當初還小,那段記憶自然不清晰了,但我娘臨死前說過的話我不可能記錯。倘若還有人能夠通過這幅畫找出當年被我爹藏起來的賬本,就只有我一個了。」

  崔夙如今正因為北疆複雜的局勢而頭大不已,眼下蕭馥既然這麼說,她立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好,既然如此,這件事就由你去做!不管是需要什麼你儘管和我說,當年的舊事雖然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但如今的事情說不定也能從這上頭找到線索!」

  在這樣的言辭面前,蕭馥卻忽然反問道:「長公主就不怕我虛言誆騙?就真的這麼信任我的話?」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況,你已經證明自己很多次了。」

  深深地凝視了一下崔夙的眼睛,蕭馥最終深深下拜:「長公主如此信任,奴婢必定不負所望。」

  直到離開長公主府上了自己的馬車,崔夙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麼快就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這是她事先無論如何也沒有預料到的。要在短時間內建立起對於一個人的信任並不難,難就難在絕對毫無保留的信任。而她先前已經賭贏了一次,這一次能否贏下來,便要看她有沒有信錯人了。

  而從她身為女人的直覺來看,蕭馥應該是值得信任的。但儘管如此,她仍舊不能把希望完全放在這一條線上,其餘的線索該查的仍舊得查。不過,陳誠安那裡他究竟是否要再去一趟?畢竟,她曾經和他有過默契的。

  沉吟良久,她終於開口吩咐道:「改道,去魏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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