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宮聲(101)_府天

一〇一

　　「好了，這件事雖然沒有辦成，我也不會虧待了你。」李隆昌隨手取下腰中一枚玉珮丟過去，又點點頭道，「你走的時候去賬房支取一千兩銀子，以後宮裡還有需要你做的事情。玉宸宮那邊你依舊盯著。如果這位任貴儀是聰明人，她就應該知道，皇帝生母生前不能立作太后，死後再冊封皇太后的事情也不少。她以後就會知道，究竟是生前重要，還是死後重要。總而言之，我就不相信玉宸宮會是鐵板一塊！」

　　見李隆昌犯了執拗，中年太監自然不會愚蠢到去提醒。他滿臉笑容地接過玉珮揣在懷裡，連聲答應後便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而李隆昌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招來兩個幕僚商議了一陣，把人屏退便坐在椅子上想起心事。

　　蕭馥的身世和那張畫固然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萬一不成功，後果同樣堪憂，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曾經高居御座垂拱九宸的風光，沒有體會過那種滋味的人絕對無法想像。他不想像現在這樣日日俯伏人前拜舞過日子，更不想事事為人擺佈。曾經因為他的恣意而失去的東西，這次他一定要奪回來！

　　因為近日的恩科和制舉，京城中比往日更熱鬧了幾分，與此同時也少不了小偷小摸。但在京兆府全力維持下，總算沒有在富貴人家聚居的地方發生什麼大案子。然而，就在制舉的第一輪初試開始前三日，魏國公兼右相陳誠安的宅邸大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具無名男屍。

　　門上的門房原本以為不過是普通的餓殍，但是在看清楚屍身上橫七豎八的傷痕之後立刻大驚失色，慌忙找來了管事。就這樣一層層從管事到管家再到總管，當陳誠安從睡夢中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消息竟已經傳遍了整座宅第。

　　自家門口發生了這樣的人命案子，陳誠安自然知道非比尋常。然而，得知總管已經去報了京兆府並封鎖了兩邊巷子，卻仍有路人看到了此中光景，他不禁長歎了一口氣，穿戴好之後便隨同僕役出門查看。

　　那屍體穿戴倒也尋常，看上去像是一個尋常男性，只是身上橫七豎八的利刃傷口顯示出幾分不尋常。由於京兆府的差役沒到，總管又嚴禁人翻動屍體，因此幾個門房只是聚在不遠處看熱鬧，一見陳誠安過來便慌忙住嘴，等到被問話的時候卻又七嘴八舌地分說開來。

　　「小的一大清早開門，就看到這人這麼趴在臺階上。」

　　「是啊，手心還緊緊攥著拳頭，真沒想到還有人敢在這宰相府門口殺人。」

　　「小人當時還以為是凍餓而死的乞丐呢！」

　　見沒人說得出一個所以然，陳誠安不耐煩地阻止了他們，自顧自地走上前去。見那人頭臉根本看不清楚，而姿勢確實像是被人砍死在自家門口，他頓時心中一動。他不記得有派過人出去打探什麼消息，應該不至於遭到這樣的追殺。當下他便回頭看了看旁邊的總管，見對方也朝自己搖了搖頭，心中不禁稍定。

　　總管陳見已經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人了，既然搖頭，說明也不認識此人，那就不至於有什麼大事。怪只怪第一撥發現的人太蠢……算了，也怪不得別人。不管是誰，總不會把一個渾身傷口的死人先藏起來不讓人知道，這反而顯得心虛。

　　很快，京兆府派出的差役就趕到了陳府。早就得到關照的他們自然不敢對堂堂宰相問詢什麼，稍稍盤問了幾個門房一番便開始七手八腳地搬運屍體。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將屍體拖上大板車的時候，只聽啪嗒一聲，從屍體的懷中掉出一樣物事。

　　那差役頭目一愣，不禁抬頭瞥了一眼陳誠安，見這位宰相毫無表示，便乍著膽子上前撿起來瞅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他差點立刻栽倒，好不容易才遏制住了驚呼的衝動。

　　「咳，沒想到竟是橫行關中一帶很久的巨盜！」他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隨手把東西揣進了懷裡，「趕緊把人帶回去，到時候何大人有了好處，也少不了提攜大家一回！」

　　他一邊吩咐一邊朝陳誠安深深行禮：「多謝相爺幫助破了案子，小的回去之後一定稟告何大人，也好讓何大人前來致謝！」

　　第三十章驚聞異訊

　　「這個是什麼？你把這個拿來給我幹什麼！」

　　京兆尹何雄看著面前的差役頭目，幾乎想狠狠一腳踹過去。這簡直比燙手山芋更燙手。一旦讓別人知道自己拿到了這麼個該死的玩意兒，他還要不要活了？京兆尹看上去像是個不小的官，可其實上得看皇親國戚的臉色，下得看百官的臉色，至於太皇太后和鎮國長公主就更不用說了。

　　可偏偏這個時候，為什麼冒出來一具該死的男屍，還是夾帶著這種東西的男屍！最最該死的是，這傢伙死的時候哪裡不好死，偏偏要死在右相陳誠安的家門口！

　　見那個差役頭目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剛剛對方也把情形都說了，遮掩的功夫做得不錯，想必不會引起太大的疑心。但是，如今攥著這東西的是他何雄，他該怎麼辦？是乾脆隱瞞下來，還是立刻叩闕求見？

　　這樣大的事情，天知道太皇太后會不會遷怒于他。到了那時，他可就哭都哭不出來了！

　　「何大人，恕小的直言，根據剛剛在陳府看到的情形，小人覺著這事情可能是有人故意構陷……」

　　「你知道是構陷還把這玩意兒給我幹什麼？不會自己處理掉麼！」何雄聞言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當下便惡狠狠地罵道，「要不是你給了我這麼一個燙手山芋，我用得著這麼為難？」

　　「小的也是一時糊塗，想著大人興許能夠因此加官進爵。」那差役頭目哭喪著臉，最後乾脆曲腿跪了下來，「小的若是知道大人如此為難，定然在路上就把東西扔了……」

　　「算了算了！」

　　忖度良久，何雄最後揮了揮手把人打發了下去，然後便立刻轉入內堂更衣，匆匆坐上馬車出門。趕到皇宮的時候已經是過了正午，他笑吟吟地和把守月華門的幾個侍衛打過招呼，便徑直來到東宮一隅請見——當然，如今這小角落已經叫宣政殿了。

　　正忙得昏天黑地的崔夙乍一聽見京兆尹何雄請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才想拒絕，旁邊的徐瑩忽然提醒道：「長公主，京兆尹管的是整個京城的治安。何雄雖然不算多能幹，但為人尚稱得上謹慎，若只是區區小事，應該不至於拿來麻煩長公主。」

　　被這麼一說，崔夙只得暫時擱下手頭其他的事情，親自來到了前堂。而何雄在請安之後第一件事，便是雙手遞上了一個摺子，然後從容不迫地開始奏報。

　　「今日早上，陳相府門口忽然發現了一具死屍。京兆府得報之後匆忙趕過去，然後差役在死屍身上發現了這個。經過仵作驗傷，證實死者身中十八刀，流血過多而身亡。死者身份不詳，其他的信息也都不清楚。」

　　一件普普通通的命案，何雄居然眼巴巴地跑來上報？帶著這種疑問，崔夙打開摺子一看，而其中的內容讓她大為吃驚，一下子離座而起，差點兒驚呼起來。

　　這看似普通的摺子，竟然是調兵的兵部勘合！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讓鎮北軍都統萬居飛率兵出擊，擊破突厥殘餘的命令。最下面的地方，鮮紅的半邊勘合清晰可見。

　　由於完全出乎意料，崔夙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來，呆立了好一會兒方才想起何雄剛剛提到，那死屍是在陳誠安的家門口發現的，臉色不由得陰沉下來。沉默良久，她方才一字一句地問道：「此事還有誰知曉？」

　　何雄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觀察崔夙的神情，此時連忙答道：「除了臣手下的一個差役頭目和臣本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此事。」見崔夙臉色稍霽，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懷疑，免得到時候背上一個誣陷宰相的罪名。

　　「長公主，臣覺得那人伏屍魏國府門口，這一點相當蹊蹺。倘若事情真的和陳相有關，必定不會留出這樣明顯的破綻。況且，倘若那人真的是鮮血流盡而死，更沒有死在陳府門口的道理。所以臣以為，只怕其中有詐。」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