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九四


  果不其然,三天之後,便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緊接著,皇帝的遺詔便公諸於眾,洋洋灑灑足足有近萬言,當然,真正重要的是最後的一句話——傳位於皇太子李禎。

  皇帝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傳位自然是無可厚非的事。百姓在舒了一口氣之餘,那些朝臣們卻在死命地琢磨著太后的先後幾道任命。比如說,榮國公徐肅元忽然之間被革除了國公的爵位,其原因竟然是教女無方,然後,又以徐肅元進言有功,遷戶部尚書。自從太祖廢三省獨尊六部以來,左右相雖然重要,但六部的位置已經被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戶部既然被稱為計省,尚書的分量便不言而喻了。一時之間,昔日的榮國府成了無數人趨之若鶩的對象,徐府的門檻都差點兒被人踏破了。

  繼左相魯豫非、右相陳誠安之後成為了朝廷又一位新貴,徐肅元心中自然是非常妥帖的。然而,聰明如他更知道自己的權位因何而來,因此絲毫不敢有什麼驕矜之態。但凡上門拜訪的,只要有那麼幾分重要性,他必定以禮相待客客氣氣迎來送往,至於一群打秋風的窮京官,他也全由管家應付,並不敢拿大。

  既然已經不是國公,他便不好再和昔日那些舊友來往。然而,那些全都是勳戚,手中雖然權力不多,姻親卻是遍佈朝野,一時間他也不好太快翻臉。正當他計算著如何名正言順地完成從顯爵到高官的轉變之時,宮中送來的一封信讓他立刻眉飛色舞。

  丈夫如今一朝顯貴,徐夫人張氏自然不再耿懷于女兒的失寵,甚至慶倖了起來。整肅宮闈的事外臣全都知道,她也曾聽說幾個昔日門庭顯赫的妃嬪死於非命,心中自然是替女兒捏了把冷汗。冷宮那地方雖說不好,但總比丟了命幸運。到時候若是丈夫站穩了腳跟,求個恩典把女兒貶為庶民發回家中,雖不能再嫁,也總比那些沒了盼頭的妃嬪強。

  「老爺,什麼事情那麼高興?」

  「呵呵,是公主派人送來的信,說是讓我不用一味避嫌。雖說國公爵位沒有了,但以往那些舊友也不必撇清,若是真有能用的,朝廷可以仿照我的例……」

  說到這裡,徐肅元忽然臉色一板,鄭而重之地對妻子道:「太后如今也已經到了那個時候,一旦公主真的監國,必定是雷霆手段,有些人會得益,但還有不少人會倒黴。你讓你娘家那批人都注意些,別以為昔日有過些功勞就招搖過市。現如今可不比以往,先頭抄家的那些人你都看見了,別以為上頭不敢動刀子殺人。越是爵位高,越是危險。」

  張氏的娘家也是國公,如今雖然不如徐家這麼風光,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歸還是有幾分實力。她即使再笨,也知道這時候使不得小性子,連忙點頭答應回家去規勸一下幾個兄弟叔伯,最後不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女兒的事。

  「那都是小事,公主是最寬大的人,萬萬沒有故意輕賤她的道理。等過個兩三年,大家都忘了這事的時候,設法把人弄出來也就是了。」徐肅元見妻子似乎有些不滿,不禁加重了幾分語氣,「自古以來進了冷宮的人就和死人一個樣,你也別想太多。我這個國公的爵位雖然是因為不得已而革去的,但教女無方的罪名卻實實在在,你可別以為我這個位子就坐得那麼穩當!」

  丈夫這麼說,張氏也只得怏怏應了。徐肅元又換了一身衣服去各家拜訪,自然少不得又是一通官樣文章,順便在字裡行間再提點兩句。各家的當家哪個不是積年的人精,三言兩語自然是心領神會。至於那些個冥頑不靈的,他自然根本不會過去拜訪。上頭要做法,總得挑幾個刺頭,保住值得保的,那也就夠了。

  對於崔夙來說,駕崩這兩個字帶給她的感受與其說是悲痛,還不如說是茫然。當聽到延福殿的報信,又帶著幾個太醫匆匆趕到皇帝寢宮的時候,她看到的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仿佛床上的這個人不是剛剛辭世,而是已經死了好幾天甚至好幾年。

  滿宮戴孝,可哭聲卻帶著幾分虛假。不說這些憂心自己前途的妃嬪還能有幾分力氣為了皇帝的駕崩而哭泣,就是那些伺候在延福殿的宮女太監,也同樣不知道前途如何,哭聲自然是有氣無力的。倒是豫如在得知消息後感傷了一陣,卻也沒有什麼眼淚。對於那個寵倖了她卻又棄如敝履的皇帝,要說感激或是愛意,自然全都是空的。

  新帝的登基大典還在籌辦中,但宮中的稱呼卻已經漸漸改變了過來,尤其是對一幫升格成為先帝嬪妃的娘娘。境遇的改變讓她們膽戰心驚。如今自然不會有什麼殉葬的事情,可是,從今往後就要真正在慈壽宮的眼皮底下過活,她們怎麼能夠不驚?先前的大清洗中,除了豫如之外,留下的人只有三位美人兩位才人,還有兩個從美人降格為寶林的倒黴嬪妃,說起來竟是沒有一個上得檯面的,於是,玉宸宮便成了萬眾矚目的地方。

  一個不過是卑微宮女出身的女人,竟要母以子貴成為皇太后嗎?

  第二十八章 登基大典

  龍袍袞冕,這些原本該成年皇帝穿戴的服飾卻套在了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身上,自然是顯得萬分怪異。然而,底下鄭重參拜的朝臣卻戰戰兢兢,不敢有半點怠慢,所有儀式無不是一絲不苟。無論是誰,只要坐了那張椅子,就是至高無上的天子,哪怕是別人扶著上去也不例外,哪怕那個扶著的人是個女子。

  新君年幼,按照慣例,抱著孩子坐在龍椅上的原本應該是豫如。但由於豫如堅持不肯出席這一場合,而太后又已經給了崔夙清楚明白的指示,所以,此時此刻,崔夙便抱著那個繈褓,神情複雜地坐在寶座上。

  這一刻,她的心情無疑是異常複雜的。底下的山呼萬歲雖然震耳欲聾,但是,傳到她耳中卻猶如絲毫不起作用的雜音,激不起半點波瀾。這四面不著邊際的椅子有無數人想要坐上去,但今天,自己雖然不是皇帝,卻無可避免地要登上這個位子,代替這個繈褓中的嬰兒下達他登基之後的第一道旨意。

  旨意自然是早就草擬好的——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封鎮國平安公主為鎮國平安長公主。就是這樣輕飄飄的一道詔書,簡短的一句話,太后便成了太皇太后,而她便成了長公主。前者算不得重要,但後者的意義卻非同小可。她這一輩的皇家女眷不是沒有先例,但先頭永樂公主是因為捨身救父方才得到公主尊封,所以如今新帝登基,長公主竟是只有她一個人。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是她坐在這裡之前,太后意味深長的囑咐。如今想及這一交代,她的腰背更挺直了些。等到贊禮官將所有應行之禮一一結束,她便向旁邊的司禮太監點了點頭。緊接著,他便用公鴨似的嗓子宣佈了那道旨意。

  這是早就預備好的,下頭的人大多沒有任何驚愕,但是,少部分人卻因為上面少了另一個人而面面相覷。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如今皇帝已經登基,後宮又沒有嫡母,那麼,尊奉生母為皇太后便是應有之義。可旨意上偏偏少了這麼一條,豈不是奇怪?

  繈褓中的嬰兒自然不知道群臣心中的疑問,他一直用那只不安分的手在崔夙胸前抓來抓去,時不時用黑漆漆的眼睛朝下面掃上一眼。而崔夙更不會向群臣解釋詔書背後的含義。於是,一整天的登基大典結束後,不少人都是帶著滿腹疑惑出宮的。而對於崔夙來說,抱著個孩子端坐在御座上好幾個時辰,同樣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她回到後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孩子交給乳母,然後直接倒在一張寬大的扶手椅上。

  太后這一天沒有來,原因自然是因為病情的突然反復。事實上,倘若不是徐瑩妙手和各種各樣的珍貴藥材,再加上太后一直死命撐著,只怕早就撐不過去了。但即便如此,要她再像新年大朝那樣走一回卻不可能了。

  崔夙打發人去慈壽宮報信,便有兩個宮女上來替她揉捏肩膀。她一直閉目養神地坐在那裡,心裡思忖著今後的打算。正恍惚間,揉捏的力度忽然有了變化,每一下仿佛都把深入骨髓的那一絲絲酸痛擠壓了出來,手法和平日大相徑庭。她不由睜開了眼睛,只側眼一瞧便呆了一呆。

  是徐瑩!

  雖說太皇太后已經辟出了東宮的一半作為崔夙治事的場所,更將徐瑩指派給了她,但是,由於心結不可能那麼快打開,她又一直對徐瑩有所防備,所以往日除了在公務上合作,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話。此時,她發覺周邊眾人都已經退下,就連抱著皇帝的乳娘也不見了蹤影,不覺歎了一口氣。

  「徐瑩,你以為如今朝局怎樣?」終於,她開口徵詢了第一句。

  肩上的雙手忽然一停,緊接著,一個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從她的背後傳來:「看似平靜,底下其實波濤洶湧。長公主,如今太皇太后尚在,多年積威並非等閒,所以不管是誰都得收斂三分。現在說什麼都是空的,等到太皇太后一去,所有的事情才會真正爆發出來。」

  崔夙渾身一僵,忍不住苦笑了一聲。換作任何一個人,只怕也不會這麼心安理得地提到太皇太后的後事,也只有徐瑩方才如此大膽。這樣冷靜的人,這樣敏銳的嗅覺和果決,固然是當權者需要的,但是,只怕她日後也得花費不少力氣去抑制自己的衝動,才能不把這樣一個人趕走吧?

  兩人這麼一坐一立地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崔夙終於感到那雙手離開了自己的肩膀,怔了一怔便轉過頭,恰好看見徐瑩默默往外走去。

  望著那個身影,她忽然福至心靈地問道:「徐瑩,田尚宮已經找了一個弟子,你為什麼不也找一個,也好把一生所學傳下去?」

  對面那雙眼睛猛地大放異彩,隨後又立刻黯淡了下去,回答雖然淡然,卻是擲地有聲:「長公主多慮了,田菁學的是殺伐之道,雖然傳人難尋,但只要肯花力氣,必定能夠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徒弟。至於我……我擅長的是詭魅陰謀,這種事情,世間擅長的人少一個,御座就能安穩一分。倘若費盡心機反而被人反噬,還不如不教的好。」

  徐瑩忽然一頓,緊接著綻放出一個難測的笑容:「我原本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女,蒙太皇太后看重才學了一些皮毛,也還不到收弟子的地步。我如今只希望能夠以微薄之身,輔佐長公主和新帝穩固朝廷。長公主,若是無事,我就告退了。」

  退出大殿,徐瑩又在門口轉頭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崔夙,剛剛消失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田菁收徒弟是為了那些鐵衛,而她為什麼要費這些功夫?即便史官在書寫歷史的時候避開她這一段又怎麼樣,她從來就沒有奢望能夠名垂青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