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
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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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夙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心中暗自後悔自己因為顧慮重重,沒敢向太后請旨到這裡來看看。倘若待會兒進去真的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人,那又該怎麼辦?不管怎麼樣,皇帝當初待她還算是親厚的,如今雖然已成陌路,她又怎能眼睜睜…… 懷著這樣一種複雜到極點的心情,她終於推開了長廊盡頭的那扇大門。她自然不會像往日那些小太監一樣推開一條縫,而是直截了當地將門開得老大,而入目的情景自然是讓她大吃一驚。幾個月沒有清掃,門口四處都是灰塵,至於裡面的灰暗燈光則更不用提了。很難想像,這樣一種環境竟然能住人。 帶著這樣一種沉重的心情,她深吸一口氣邁進大門。儘管她竭力將步子放得極輕,但還是引來一聲悠長的歎息,緊接著便是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是夙兒麼?」 崔夙聞言再也顧不得那麼多,連忙搶前幾步拐過了那道屏風,立刻看見了斜倚在床上的皇帝。幾個月的功夫,那原本略有些圓胖的臉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眼神更是黯淡無光。原本只有幾根銀絲的發間,如今竟已經夾著大半白髮,而剩餘的黑髮也是乾枯得不成樣子。如果不是已有心理準備,她實在無法相信,這樣一個人就是昔日以文采倜儻出名的李隆運! 「朕這個樣子,你似乎很吃驚?」皇帝沒有從床上起身的意思,而是隨便抬起了雙手,放在眼前瞧了瞧。昏暗的燈光中,那一雙手顯得格外枯瘦,仿佛不像是人間之物。「母后需要朕重病,朕便如她所願病了。既然如此,那無論病成什麼樣子都是應該的,還有什麼值得吃驚?朕聽說夙兒你已經是鎮國公主,是不是應該說一句恭喜?」 崔夙幾乎品不出那話語中究竟是譏誚還是真心,強自振作精神,這才低聲道:「皇上,太后想見你。」 「母后想見我?」皇帝仿佛聽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臉色神情劇變,轉而哈哈大笑了起來,「這麼多天了,她終於想到要見見朕,她終於想到還有朕這麼一個兒子!好,好,既然是母后的心願,朕怎麼能夠不滿足她?可是,你看朕這個樣子,可還能自個兒出去麼?」 皇帝即使不說,崔夙也知道這個樣子的他是絕對不可能踏出延福殿的,當下不由得歎息了一聲:「還請皇上更衣,我叫人傳鑾駕過來。」 「朕隨你,夙兒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皇帝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再也沒了剛剛那瘋狂的勁頭,「見了母后,朕也可以安心了。」 延福殿前很快應崔夙的要求擺開了鑾駕,自然,這又是嶄新的。鑾駕這種東西雖然可以沿用許多朝,但一樣會老一樣會舊,倘若不常常修繕,也許一不留神便會發生事故。而禮部在太后的授意下,前些天剛剛做好了新的鑾駕,想不到竟是皇帝先用。 在宮女妙手下稍稍煥發出一點精神的皇帝是躺在軟椅上出殿的。當看到那富麗堂皇的鑾駕時,他不由得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神采,一言不發地被扶上了鑾駕。初春的天氣仍然有幾分涼爽,儘管上面撐了華蓋,他的身上又蓋了厚厚的毯子,同樣遮蓋不了那濃濃的寒意。旁邊的崔夙一路走一路觀察著皇帝,見其時而閉目沉思,時而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禁搖了搖頭。 看來,哪怕不用其他手段,皇帝也活不長了! 到了慈壽宮門口,自有一群人迎了出來,為首的張年一看到皇帝的模樣,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帶著太監宮女下跪請安,但半晌也沒有得到一句回答。直到皇帝在幾個人的攙扶下順利下了鑾駕,他才聽到了一句淡淡的話。 「不必跪朕了,這個時候還講什麼禮節。」 崔夙已經先一步入暖閣去通知太后,很快又回轉了來,身後跟著幾個伺候在太后身邊的太監和宮女。看到皇帝在別人的攙扶下進了暖閣,她思忖片刻還是止住了腳步。不論是出於母子還是出於強勢對弱勢的對話,她都沒有必要摻和進去。 進入暖閣的皇帝被燭火的明光一激,眼睛不由得眯縫起來。望了一眼那搖曳的燭光,他忽然微微一笑,甩開了攙扶他的兩個太監,身子一陣踉蹌。兩個太監原本還有些擔憂,但看到太后肯定的目光後,立刻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然後掩上房門。 「似乎當年母后為兒臣二十歲慶生的時候,用的也是這樣的蠟燭。」皇帝稍稍轉了轉頭,將目光落在了那兩支明亮的紅燭上,「後來兒臣大婚的時候,母后也送來了這麼一對紅燭。如今再看到這一幕,母后可知道兒臣在想些什麼?」 見榻上的太后沉默不語,他忽然哈哈大笑道:「朕在尋思,這似乎是朕有生以來最後一次看到紅燭了。您說是不是,母后?」 「運兒!」 聽到這一聲突如其來的運兒,皇帝的臉色倏然一變,隨後自嘲似的笑了兩聲,這才無力地在旁邊的軟椅上坐了下來:「母后恕罪,兒臣縱使想行禮也有心無力了。兒臣知道,這些事情並不都是母后的錯,兒臣也認了。可是……」 他倏然提高了聲音,一字一句地道:「人算不如天算,兒臣哪怕到了九幽黃泉,也不會心服口服的!」 「唉!」 太后終於深深歎了一口氣,半支著胳膊坐得更正了些,目不轉睛地望著面前的幼子,忽然間有一種強烈的衝動。一直以來,李隆運都是她最寵愛的兒子,只因為他是幼子,所以她不令他出閣,所以她親自為他選妃和操辦婚事。但是,她還是做錯了最大的一件事。 既然她真的放不開大權,她就不該把自己的一個個兒子都推上皇位!她以為李隆運生來恬淡,以為他生來孝順,卻唯獨忘記了一件事——世上肯真心當傀儡的人,根本就沒有幾個。是人都有三分血性,更何況李隆運是她的兒子? 望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兒子,太后最終岔開了話題:「運兒,你可要看看你的兒子?」 李隆運渾身一顫,緊接著便露出了一種茫然無措的表情。兒子這兩個字對於他來說,實在是有些遙遠了。那只是因為一時興起而臨幸的宮女,忽然之間卻孕育了他唯一的子嗣,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諷刺。還是說,那也是因為她是崔夙身邊的宮女,所以就運氣那麼好? 「見了也是徒增煩惱,還是免了吧。」皇帝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忽然微笑道,「母后不如召一個太醫過來,讓他們看看兒臣還有幾天壽元。這樣的話,皇太子登基也能夠更順利,不是麼?」 太后的語氣猛地變成硬梆梆的:「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哀家的耐性。你奪權,哀家並不意外,你收買哀家當初最信任的人,哀家也沒有意外。但是,你居然縱容別人用七郎來要挾夙兒,這一點哀家最難以忍受!如果沒有這最後一件,興許哀家也就算了,但這一次,哀家不得不再次痛下決心。」 「這有什麼奇怪的,因為朕也喜歡她,朕不認為七郎這個侄兒配得上她!」 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皇帝忽然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母后大概也是第一次知道吧?朕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上夙兒了。可惜,朕是他的舅舅,只能看著她和七郎還有劉宇軒廝混在一起。直到她一天天長大,一天比一天迷人,最後出落得猶如芙蓉一般,朕才確認,朕一定要她。只要朕能夠名正言順地握住大權,朕一定要她,他日一定冊封她為皇后!母后,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夙兒麼,難道朕要給她皇后的尊榮,這還比不上為臣子之妻?」 這樣赤裸裸地訴說心思,太后自皇帝成年之後還是第一次聽到,一時間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原本召來皇帝,也只是因為母性終於發作了,誰知道閉門數月的皇帝竟是比以往更加冥頑不靈。 「來……來人!」對著兩個應聲而入的太監,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厲聲吩咐道,「將皇上送回延福殿!」 突如其來地把人接來,又突如其來地把人送走,再加上太后的病忽然又沉重了起來,慈壽宮上下登時亂成一團。眼看著傅海和徐瑩為太后扎針用藥,崔夙只覺得心中沉甸甸的,憋得發慌。 皇帝究竟對太后說了些什麼?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自打宮變之後,滿城百姓就少看到太監之類的人出現在路上,就連在酒樓茶館閒磕牙的官員也少了許多。儘管少了消息渠道,但旁門左道的流言依舊不少,只是礙於京兆府的管轄,誰也不敢過於胡說八道,議論上兩句就淺嘗輒止。 然而,八月盛夏時節,一個驚人的流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大街小巷——皇帝病重,太后已經宣了好些輔政大臣進宮了! 所謂的病重是真是假,尋常百姓無心去追究。但是,輔政大臣的進宮卻不是假的,再加上鎮國公主府上從來都看不見公主的人影,更證實了人們的揣測。所有人都估摸著,這一次是肯定要發生大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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