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宮聲(91)_府天

九一

　　「盡胡說八道！」旁邊一個侍衛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沒好氣地道，「公主前腳剛走，劉頭兒後腳就笑得這麼開心暢快，一準就是好事，說不定是向公主求婚了！」

　　「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不信我們賭一百兩銀子！」

　　「切，誰和你開這種必輸的賭局！」

　　換作平常，這些聲音自然瞞不過劉宇軒的耳朵，但此時此刻，他完全沉浸在無邊的歡欣和興奮之中。太后那一關雖然難，但是，他仍然有足夠的信心能夠闖過去。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他都拼定了！

　　第二十七章龍馭上賓

　　「你說你想娶夙兒？」

　　劉宇軒沒有想到，已經臥病在床的太后仍舊有這樣強大的威懾力，一時間頗有些口乾舌燥的感覺。面對這樣一句不帶任何感情的質問，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竭力讓怦怦亂跳的心平靜下來。

　　「是，臣自知身份配不上鎮國公主。但是，臣可以發誓一輩子護佑她周全，決不會讓她遭受任何人所害！」一字一句地道出這句話之後，他忽然重重在地上磕頭道，「臣傾慕公主多年，始終發乎情止乎禮。但如今情勢非常，臣懇請太后允准！」

　　「情勢非常？」

　　太后輕輕重複著這四個字，忽然輕笑了起來：「劉宇軒，哀家一直都覺著你穩重，想不到你也有年輕人衝動的一面。若是你現在回去，哀家還可以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你應當知道，鎮國公主這四個字的含義，就不用哀家多解釋了。」

　　「太后！」

　　劉宇軒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甘心為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所阻撓。幾乎是本能地，他又向前挪進了兩步，朗聲自陳道：「臣並非貪慕榮華富貴，也絕非戀棧權勢之人。倘若太后懷疑臣的真心，臣可以立刻辭去軍職和其他職務，哪怕是辭官不做，臣……」

　　「夠了！」

　　太后忽然重重捶了一記床板，聲色俱厲地打斷了劉宇軒的話，眼神中亦流露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精光。她直直地盯著劉宇軒許久，面色忽然越來越冷：「難不成你還不懂哀家的意思？抑或是想要挾哀家？你可以辭官，但是，你爹呢？如今京城內外，哀家還有幾個人信得過的，倘若你爹也辭去官職，你讓夙兒今後用誰坐鎮京城？難不成你就為了一己之私，讓你爹正當壯年的時候就在家裡賦閑？」

　　這些事情劉宇軒何嘗沒有考慮過，但卻始終一廂情願地將其放在一邊不予考慮。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太后不問他的居心，也不懷疑他的目的，而是直接將這個問題拎到了最重要的位置。望著那個明明已經時日無多卻依舊果斷的老婦，他忽然生出了一種絕望的感覺。難道，自己就真的不能如願以償麼？

　　雖然已經別過了目光，但是，剛剛劉宇軒那堅決的表情卻深深刻在了太后的心中。她何嘗不知道他是真心戀著崔夙，她何嘗不知道只要成全，兩人必定是一對和睦的鴛鴦。然而，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權握天下的陳雲慕了。她如今只是一個苟延殘喘的老人，她不能讓自己千辛萬苦穩定的局面崩塌。

　　倘若沒有崔夙監國，那麼必定要設置顧命大臣或者是攝政王。可是，天底下誰沒有私心？只要是男人，手握大權久了都難免有自立之心，到了那時，江山易主不過是轉眼間的事。但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倘若這滔天洪水殃及她這個唯一寶貝的外孫女，那她便是死了，也不會得到安寧。

　　「冤孽，都是冤孽啊！」

　　輕聲嘀咕了一句，她便再次轉頭看著劉宇軒，深深歎了一口氣：「你的心思哀家明白。一直以來，你們父子倆從來都是一心為國，此番更是齊心協力，力挽狂瀾。你和夙兒也算是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哀家本不應該拒絕這樁婚事。但是，如今確實不是時機。倘若你真的鐵了心要娶夙兒，那麼，只有一個辦法。」

　　原本極其無望的事一下子有了這樣的轉折，劉宇軒自然是萬分欣喜，幾乎毫不猶豫地問道：「敢問太后是何辦法？」

　　「如今皇太子不過剛剛出生，一旦即位，也只是幼主。只要等到他成年之後夙兒歸政，卸下大權之後的她無論嫁給誰，都不會帶來什麼困擾。不過，那至少需要十幾年。你是劉家的獨子，即使你能等，你的父母又能等得起麼？」

　　「等得起！」劉宇軒脫口而出，但隨即又想到了父親和母親，一時間露出了極其掙扎的神色。他是願意等，哪怕讓他等一輩子。可是，父親已經不年輕了，而母親更是一直身體不好，始終在盼望能夠有孫兒孫女承歡膝下。要是真的十幾年等下來，只要中間有什麼萬一，那麼，他又怎麼對得起父母雙親？

　　見劉宇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太后怎會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眉宇間的憂色頓時更深了：「此事事關重大，你也不用現在就給哀家答覆，回去好好考慮吧。至於你父親那裡，哀家總還得徵詢一下他的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不能任憑你一個人做主。去吧，讓哀家好好靜一靜。」

　　打發了劉宇軒，太后便往後頭靠了靠，一個人沉默了許久，便遣人去宣劉成。等到劉成來了，她卻問了個絲毫不著邊際的問題：「你知道淩亞去了哪裡麼？」

　　劉成聞言大愕，呆了一呆這才答道：「臣雖然也時常和他聯繫，但詳情卻並不知道。淩鐵方也不知道他爹爹去了哪裡，臣更是一無所知。」

　　「原來你也不知道……」太后露出了一絲黯然，隨即便岔開話題將劉宇軒剛剛的請求複述了一遍，這才笑道，「往日他那麼一個謹慎人，誰知竟會如此膽大。劉卿，哀家倒是沒想到，你的兒子在這點上還是和你很像的。」

　　劉成哪裡會不知道太后意指他和妻子之間的感情，一時有些尷尬，但更多的還是驚訝于兒子對崔夙的一往情深。對於這樣一樁婚事，他原本是樂見其成的。可問題在於，如今崔夙並非普普通通的郡主，而已成為鎮國平安公主，倘若真的嫁入劉家，勢必引來別人的恐慌。而他這個侍衛親軍司統領，也無法繼續當下去。他倒不在乎什麼官職高低爵位榮顯，可是，太后會容許麼？

　　「哀家和他說過，要麼等到太子成年再和夙兒完婚，要麼便休提此事。誰知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結果又擔心你和你夫人。若是沒有其他因素，哀家還真想把夙兒託付給他。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少不得就先讓他娶一位側室吧。」

　　劉成沒提防太后會有這樣的打算，幾乎愣在當場。可左看右看太后不像是開玩笑，他倒是躊躇了：「犬子愛慕鎮國公主，這一點臣早就知道。可是，以他的個性，只怕是認准的人絕對不會放手。太后哪怕是為了成全臣和內子讓他納妾，只怕他也不會答應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說起來，哀家還真的是作繭自縛！」長歎一聲後，太后終於垂下了頭，「哀家一生殺伐決斷，唯有臨去的時候手軟了一次，誰知道竟害了夙兒，還……」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來，而最後半句話亦完全湮沒在了口中。

　　祁國公杜波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奪國公爵位，舉家發配嶺南。

　　收中宮璽綬，廢皇后杜氏為庶人，出居瑤華宮。

　　先後兩道旨意昭告天下，不僅小民百姓議論紛紛，官員中間更是激起了層層波瀾。祁國公杜家是僅存的幾家國公之一，自太祖建國的時候便分封下來。當初那位祁國公是和太祖一起在馬背上打的天下，後來的子孫雖然沒出過什麼傑出人物，但一直都是安分守己未曾犯下大錯，誰知傳到這一代，還是免不了奪爵這一關。

　　世襲國公並不是那麼好當的！幾家老貴族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駭然得出開國功臣之後已經所剩無幾的結論，不禁都是唏噓不已。倒是被廢的杜皇后並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原因很簡單，一個無子而外家又遭到奪爵處置的皇后，自然是不可能再留在中宮宣德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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