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九〇


  陳誠安當然不會全信這話。但他不得不承認,陳蕪舟的某些分析並非沒有道理。現在聽到崔夙去了楚王府,他便不可抑制地心驚肉跳。楚王李明澤是當今皇帝的侄兒,更是崔夙的青梅竹馬,從先前的舉動來看,李明澤的圖謀絕對不小。倘若真的讓他和崔夙發生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那麼,太后指不定一時心軟同意了這樁婚事。到了那時,皇位歸屬何人就真的不好說了……

  等等,既然江東王李隆符出家,會不會太后打著冊立李明澤的主意?然後名正言順地冊立崔夙為皇后,也並非是不可能的。

  他和李明澤雖然沒有什麼仇恨,但當初廢江東王的時候,他曾經在背地裡動過一些手腳,而正是這次廢帝讓李明澤失去了皇子身份。更何況,這是一位和陳家絕無關係的親王,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坐看此人登上御座。

  而只要崔夙和李明澤都能夠另結婚姻,兩人之間的藕斷絲連自然能夠解決。到了那時,他便不用擔心這麼多了。

  想到這裡,陳誠安心下大定,立刻派人叫來一個家人,如是吩咐了一番,最後囑咐道:「順便告訴劉大人,就說是我說的。他若是真的想迎娶郡主,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連續幾天劉宇軒都在禁中宿衛,儘管他眼下不過是御前侍衛副總管和禁衛副統領,但崔夙一個女子畢竟不可能時時刻刻去看顧侍衛和禁衛兩頭,所以他這個大內總管無疑是坐實了。好在以往他父親任了十幾年總管之職,他子繼父任,別人又明白他和崔夙關係好,所以個個都是心服口服,指使起來自然是順順當當。

  當聽說陳誠安派了人來見他,他不由心下大愕。畢竟,平時他和這位新晉右相並沒有多大的來往。當那個陳府僕役囁嚅著將整件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和他講了一遍之後,他只感到渾身血流直沖大腦,差一點當場失態。

  好容易鎮定了心情,他便沉聲道:「我知道了,多謝陳相的關心。你回去吧!」

  那僕役卻沒有立刻就走,還是往左右看了一眼,然後低聲說道:「相爺還有一件事讓小人轉告劉大人——若是劉大人真的對公主有意,相爺願意竭力成全。」

  劉宇軒一瞬間臉色大變,刀子一般的目光立時往那個僕役射去。見其迫於自己的目光連連後退,他方才一字一句地道:「回去告訴陳相,他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種事情我自有主張,不用別人操心!」

  直到那個僕役慌慌張張地消失在視線之外,他方才頹然歎了一口氣,整個人都失去了氣力。太後晉封崔夙為鎮國公主的時候,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原因很簡單,崔夙只要監國,那麼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李明澤再發生什麼關聯。他知道兩人之間的情愫非比尋常,但是,他仍舊自私地為此竊喜。可現如今,崔夙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去見李明澤,這說明了什麼?

  人力能勝天?當初見到李明澤為了崔夙而驚慌失措的樣子時,他就該明白的,對方也是那個沉迷其中的人。父親告誡過他不要動什麼歪腦筋,可是,難道動情也是歪腦筋麼?

  他不知道……

  滿臉茫然地回到了自己的治所,進門時,他幾乎沒有看見屋子裡滿滿當當的人,一抬頭方才看了個清楚,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們都在這裡做什麼?」

  話一出口,他便瞧見了眾人驚愕的神情,回頭一想才記起這是自己早先的命令,頓時苦笑了一聲。「對不住了,這兩天我有些恍惚,很多事情未必想得起來。那便開始議事吧。這幾天天寒地凍,但是宮城當中還需……」

  嘴裡說著那些必須要做的官樣文章,他的心卻早已飛得遠遠的。她半夜三更才從楚王府出來,究竟是怎麼回事?李明澤雖說不是那樣的卑鄙小人,可誰知道被情沖昏了頭腦會不會動歪腦筋?為什麼這個節骨眼上,他還要在這裡應付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快要發瘋了!

  正當他幾乎難以忍受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天籟般的聲音:「各位這麼勤快,中午都不休息,還在這裡議事?」

  劉宇軒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回過了頭,入目的恰恰是一張令他夢縈魂繞的臉。強自壓下所有思念和緊張,他當下便帶著眾人行禮道:「拜見鎮國公主!」

  崔夙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最後落在了劉宇軒身上:「看來我要打擾各位一會兒,有幾件事,我得向劉大人交代清楚。」

  劉宇軒倏然抬頭,毫不猶豫地道:「卑職謹遵公主吩咐!」

  劉宇軒都一口答應了,那群禁衛軍官自然沒有二話,甚至有人在彼此互使眼色,最終全都溜之大吉。而崔夙看看這密不透風的房間,忽然感到心裡一陣發悶,便轉頭對劉宇軒道:「我們出去說吧,這裡悶得慌。」

  吩咐幾個侍衛遠遠跟著不必近前,崔夙便自顧自地往屋後一片小花圃走去。她用眼角的餘光瞥著劉宇軒,見其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任何表情,忽然又覺著自己特地走這一遭,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但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把事情說清楚。

  「昨天晚上我去見了楚王,而且一不留神喝醉了酒,等醒來的時候卻在自己家裡的臥室。蕭馥說,我是半夜裡被人送回來的,讓她擔心了好一陣子。她還說,幸好楚王還算君子,否則我必定不能囫圇回來。說起來,我確實是有欠思量。」

  短短一句話,劉宇軒的心卻是從極高到極低,又從極低到極高,一下子打了個回旋。此刻聽明白了含義,他不禁感到心中一塊巨石落地,想要說些什麼卻覺得喉頭哽得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她多心了,我和七哥一直都是在敘舊。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他這樣提起,也許我就真的忘記了。那些似乎就在眼前的小事,卻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如今真是想想就覺得唏噓。劉大哥,你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我的情景麼?」

  記得,怎麼不記得!劉宇軒在心中大喊了一聲,但喉頭仿佛仍然被東西堵塞了似的。他怎麼會忘記,那時自己為了幫助一個在深宮裡迷了路的小宮女跑了多少冤枉路,最終卻發現那是太后的掌上明珠甯宣郡主。而每次和李明澤說到這件事的時候,兩人常常會一起大笑。原因很簡單,那時候的崔夙,實在是太像一個迷糊的小宮女了。

  「我還記得,劉大哥你為了幫我,躲避了好幾撥巡邏的侍衛,最後好容易快到的時候卻又被人發現了,結果你還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後來連太后都一直把這件事當成笑話和劉大人提。」崔夙說著便露出了笑容,隨後悵惘地搖了搖頭,「我真是瘋魔了,都是昨兒個晚上喝了太多的酒,想起了太多的事情,竟是開始絮絮叨叨了。」

  她忽然轉過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劉宇軒:「我勸過七哥儘快迎娶王妃,但是他根本不聽,甚至還說無論迎娶誰,王妃的位子都一定會空著。昨天晚上把酒言歡之時,我已經和他說過了,今後,我們只能是兄妹。太后撫育我照顧我這麼多年,我不能連她最後一點心願都敗壞了。」

  「夙兒……」劉宇軒好容易才迸出了這兩個字,忽然咬咬牙上前兩步抓住了崔夙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我向太后請求娶你,你會拒絕嗎?」

  崔夙被劉宇軒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愣,可想要掙脫他的手,卻又沒有那麼大的力氣。此時,那張熟悉的臉孔離她只有不足數寸的距離,她不覺又羞又惱。

  「你……你胡說什麼!我是不會嫁人的,太后也不會同意讓我嫁人的!」

  感到劉宇軒抓著自己的肩膀忽然一松,她連忙掙脫了開來,慌忙往後退了幾步,這才抬起了頭。她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此時此刻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斟酌了許久方才解釋道:「劉大哥,你們父子如今一個執掌侍衛親軍司,一個執掌宮禁,說是整個京城都在你們手裡也不為過。倘若我嫁給了你,也只是害了你……」

  「我不在乎!」劉宇軒脫口而出,他很想上前再將崔夙擁進懷中,卻又顧忌到剛剛她的反應,只是上前了兩步便停了下來,「我不是李明澤,我和皇家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哪怕從此之後我不能再為官也不要緊!只要我能在你身邊保護你一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夙兒!」

  怔怔站了許久之後,崔夙的嘴角終於牽動出了一絲微笑:「這是我聽到的最動聽的情話了。」她輕輕用手止住了劉宇軒的話頭,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我知道你不是說說而已。但是,劉家只有你這麼一個獨子,劉大人對於你的前途一定有很大期許。以你的資質,將來為一方統帥也未可知,何苦定要娶我?」

  「前途於我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劉宇軒固執地搖了搖頭,「我爹從來就不像別人那樣一定要我平步青雲,雖然從小嚴格督促我練武,但是做不做官向來由我自己。夙兒,你大約不知道,當初我之所以進宮當伴讀,也是為了能天天見你。我沒有兄弟姐妹,一直都是一個人過日子,直到遇到了你,還有當時的楚王。他不能娶你,但是我能!」

  在劉宇軒那種可以融化一切的目光下,崔夙終於敗下陣來,心中湧動著一股異常的暖意。凝視著那雙令人信任的眼睛,她忽然轉過了身疾步往回走去,走了一半才用蚊子一般的聲音低語道:「如果你真的願意,那就去找太后撞南牆吧!」

  直到崔夙不見了蹤影,劉宇軒方才幡然醒悟,隨即仰天大笑了起來。滾滾的聲浪引來了好幾個探頭探腦的人。

  一個矮個侍衛低聲嘀咕道:「嘿,劉頭兒不會是受的刺激太大,失心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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