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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下卷 日落碧山廬
  ——書版——
  第二十四章 皇子之誕

  臘月的京城又進入了一年中最熱鬧的時節。街頭賣年貨的攤販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而大姑娘、小媳婦同樣滿街都是,有的挑選自己喜歡的胭脂水粉,有的在金銀鋪中打聽著時下首飾的價錢,還有的則向大富大貴的人家探聽是否需要人手。小孩子三三兩兩地換上了新棉襖,在街上打打鬧鬧。從街頭巷尾到坊間酒樓,處處彌漫著濃濃的過年氣息。

  這淩亂多事的一年,終於要到頭了!

  自打幾個月前京城的動亂結束後,便有好幾家頂尖的大宅門敗落下來。看在小民百姓的眼中,自然不免存下了禍福之心。朝堂上的大事原本與他們無關,然而這次終究鬧得太大了,即使知情人等三緘其口,也難免有零碎消息傳了出來。

  「聽說太后不好了。」

  「咳,這都是謠言,前幾日大朝的時候,太后還接見了外藩使臣,聽說精神頭足著呢!」

  「那都是裝的,太后不過是不想在皇上前面去罷了。聽說如今朝中卯足了精神,就等著廢帝呢!」

  「還廢?事不過三你懂不懂,太后那麼精明的人,會連這點都沒考慮到?天下經不起再折騰一把了。照我看,這位皇上說不定能過關。」

  小民們在議論,而朝臣之中同樣風波不止。自從那一日早朝,皇帝異乎尋常地沒有出現,官員們便知道事情正在朝某個無法預計的方向發展。然而,太后只是輕描淡寫地宣佈皇帝病了,然後用雷霆萬鈞之勢處置了幾個大臣,就宣告這件事至此完結。此後,皇帝的延福殿中就再沒有一個大臣進去過。

  而夙依舊住在原本的宅邸之中。這座曾經的安國府雖然規制宏大,但自從她晉封為公主,又加了眾多殊榮之後,在旁人看來就有些寒酸了,有人提出了搬遷的意見,她卻一一婉拒不受。不過,對於天天上門拜訪的眾多官員,她卻不可能拒之於門外,只得交給蕭馥去敷衍,自己則全心全意撲在了宮裡。

  這一日正是臘八,往年的今日都應該是各宮嬪妃至慈壽宮朝賀,但今年任何人都不敢提起。皇帝被禁延福殿,杜皇后同樣被禁宣德殿不得外出,陳淑妃閉門思過,其他有頭有臉的也是個個縮手縮腳。儘管誰都不願意變成廢帝的妃嬪,可在沒有人知道未來如何的光景下,自然個個都比平日老實了幾分。

  豫如的產期原本應當在十月底十一月初,然而,不知是因為受了驚嚇還是別的緣故,竟是一直沒有動靜。她只是區區一個美人,原本太醫院是愛理不理的,但如今崔夙擺明瞭是寵眷日隆,她也同樣水漲船高。兩個太醫如今天天往玉宸宮跑,反而讓她心裡煩躁。

  崔夙雖然有心照應,無奈手頭的事幾乎堆得老高,萬般無奈之下,她也只得吩咐沈貴小心伺候,另外讓太醫院時時抄了醫案來看。當然,同樣有孕在身的陳淑妃她也沒有怠慢,只是沒有親自探望。

  相見不如不見,想必陳淑妃如今已經清楚了自己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這個時候,是不會想看見她崔夙的!

  仰頭望瞭望飄揚著雪花的天空,崔夙微微歎了口氣,然後將披風圍攏了些。儘管觸手處都傳來毛皮的溫暖,但她的心卻無論如何都暖不起來。太后強撐著上朝,身體卻一天比一天虛弱了。就在昨天,傅海清楚明白地告訴她,太后的病不過拖一日算一日罷了。

  她不知道太后那一日對李明澤和李明嘉兄弟說了些什麼。但從那一天開始,李明嘉便仿佛消失了,正如那個眾人心目中的華陰郡王早已薨逝了那樣。而李明澤已經歸來的事實則是被默認了,既沒有賞也沒有罰,而是在京城賜了一座府第居住,正如那些沒有實權的宗室貴胄一樣。

  江東王李隆符被傳重病,那府邸卻沒有人能夠進去。只有三日一次的賜藥告訴人們,這位王爺還活著。臨江王一夕之間變得異常低調,除了每日朔望大朝之外,幾乎從來不出門,而以前有人看見的那些在他府中出沒的神秘人,則全都不見了蹤影。至於魏王陳誠安則是親自上書請辭王爵,在三次被駁之後終於獲准,如今也愈發低調了起來。

  朝堂上真正清淨了,卻不知道這份清淨能夠維持多久!

  想起太后從來沒有問起她那許多隱情,崔夙輕輕搖了搖頭,隨後把那許多亂七八糟的思緒都趕出了腦海,提腳踏入了慈壽宮。除了少數人之外,這裡服侍的太監宮女又換了一批,至於前頭的舊人,大多數發落到了浣衣局和苦役司當差。一夕之間遭遇如此巨變,他們也只能哀歎命運不濟了。在宮裡,站錯隊和跟錯人的選擇永遠都是要用一生去償還的。

  剛邁入後殿,她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她曾經很多次聞到過這種香味,而最近的一次則是太后突然發病的時候。記得那一回,太后將太醫院的正副院使全部黜落,任用了年輕資淺的傅海作為院使,而傅海則恰恰是徐瑩舉薦的。

  「夙兒。」

  聽到太后叫喚,崔夙暗笑自己多心,慌忙走上前去,在榻前跪了下來。短短數月的工夫,太后已經消瘦得多了,仿佛活過下一刻都成問題。每次大朝的時候,若不是宮女精心化妝,太后根本無法上朝。而慈壽宮更是成了一般人的禁地,平日見大臣全都是由她代勞。久而久之,她也漸漸習慣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哀家為什麼不廢了皇帝,另外冊立新君?」

  這正是一直以來縈繞在崔夙心頭的問題,但是,此時此刻太后問出來,她卻有些措手不及。沉默了半晌之後,她輕輕搖了搖頭:「孫兒愚鈍,確實不明白。」

  「哀家不怕毀譽。要是怕毀譽,當初就不會廢了兩位皇帝,更不會將大權一直獨攬在手,不曾讓你三叔放手一試。其實,他在三個人當中還算心術正的一個,只可惜,生生地被這張椅子給毀了。可是,哀家若是廢了他,還能立誰?」

  這個問題頓時讓崔夙心裡咯噔一下,一瞬間,以前沒有想通的問題豁然開朗。不錯,倘若真的廢了皇帝李隆運,太后還能立誰?

  「你明白了?」

  崔夙心中一凜,隨後用極其不確定的臉色點了點頭。她約摸猜出了大概,但是,這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因此她沒有說出來。而太后亦仿佛不想深談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淡淡地道:「右相魯豫非,是一個很能幹的人,為人老成謹慎,但是該放手去做的時候卻從來都不會退縮。雖然他還算不得什麼純臣,但是,在如今的朝堂當中亦是很難得的了。除此之外,你上次引薦的榮國公徐肅元,他的女兒既然不是妃嬪,他就不是外戚,雖然有國公爵位不能過於重用,但是,總比有些兩面三刀的小人好……」

  崔夙已經隱隱感到太后最近的說辭中有些託付後事的味道,心中哪裡敢怠慢,見太后又開始一個個地解說朝廷大臣,連忙心中默記。結果太后這一說就是小半個時辰,直到實在沒有繼續的力氣,方才將話頭收住。而此時,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已經露出了深深的疲憊。

  「治大國如烹小鮮,這是先帝在位時常常在口裡念叨的話。先帝有雄心壯志,卻苦於掣肘重重,所以每日撲在國事上的時間比誰都長。可惜老天不保佑他,不過幾年他的身子便一天天糟糕了下來,哀家只能代替他處理國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旦臨朝,哀家方才知道,富庶的大吳其實早就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

  崔夙見太后臉色不好,知道她說了這麼久,必然心氣浮躁。見旁邊的宮女捧來了燕窩,她連忙叫來兩個宮女幫忙,小心翼翼地將太後半扶了起來,這才接過了那燕窩,一點一點地喂太后服下,心中著實不想讓她如此勞心勞力。然而,正當她扶太后又睡下,替她掖好了被角,躡手躡腳地想要退出時,卻突然被人一把拉住了手。

  「太后!」

  「夙兒,記住,大吳的家,不是那麼好當的!」

  崔夙只覺得滿心悽楚,重重點了點頭,回身又將太后的手重新塞進了被子,小心哄了幾句。直到太后沉沉睡去,她方才起身離開了暖閣。

  才掀開門簾,她就看見張年一臉焦急地站在外面,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儘管從田菁那裡得知,太后已經確認張年並沒有問題,但是,她依舊有些心懷芥蒂。同太后一樣,她也不是眼裡能揉沙子的人。張年非得把那件事和太后講而不告訴她,不啻說明,張年信不過她。而這正是她最難忍受的。

  「張總管有什麼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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