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二五


  皇后杜氏斜倚在窗臺上,怔怔地望著天空,心中一片空白。皇帝有多久沒來這裡她已經記不得了。她唯一有印象的是,當年在漢王府的時候,他們夫婦之間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她和他琴瑟合鳴,人人都贊是一對鴛鴦,就連太后也對她這個媳婦關愛有加。

  然而,漢王登基之後,她的生活突然變得翻天覆地。雖然冊封皇后母儀天下,但是,她卻再也看不到那個瀟灑倜儻的丈夫,再也看不到一個慈愛的婆婆。面上雖然是帝后相敬如賓,和太后亦是婆媳和諧,可是,那種寒意卻深入骨髓。而她這座宣德殿,也日復一日的門庭冷落,就連串門的嬪妃都沒有。

  「皇后娘娘!」

  一個宮女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匆匆行禮後便說道:「剛剛奴婢在外頭聽到消息,說是太后出行的時候遇刺了!」

  「嗯……什麼?」杜氏在一瞬間的漫不經心之後,立刻變得大驚失色,「如今太后情形如何?」

  「似乎是小傷,所以太后還是照著原來的計劃去榮國府了!」

  杜氏竭力壓住心中蠢蠢欲動的各種情緒,手中的帕子更是被揉得不成模樣。許久,她才淡淡地吩咐道:「等太后回宮,本宮會立刻去慈壽宮探望,你們機警些。另外,抽空傳個消息給祁國公,讓他得空了進宮一趟。就說本宮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父女連心,他不會忘了還有本宮這個女兒吧?」

  亥時三刻,太后一行人方才在禁軍和侍衛護送下回到宮中。崔夙伴著太后到了慈壽宮,見一群宮女圍上來替太后卸妝並更衣,便準備悄悄退出去。誰料才走到門邊,耳畔便傳來了一個聲音。

  「夙兒,你今晚便在這裡陪哀家吧。我們祖孫倆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崔夙愕然回頭,見太后已經在宮女的幫助下脫下了冠冕和外袍,背影看上去無比蕭索。一時間,她又想到了剛剛入宮之際的情景,心中那根弦立刻被觸動了。

  當下她便轉身點頭笑道:「太后既然有命,夙兒自然樂意!」

  太后疲憊地一笑,揮手斥退了幾個宮女,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倦容:「哀家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你叫一聲外婆了!」

  一聽外婆兩個字,自然勾起了崔夙的諸多回憶。只是,如今的她已經找不回當初那種溫情的感覺了,卻還是順著太后的意思輕輕叫了一聲外婆,然後上去替太后解開了發帶。看著那青絲中的斑斑白髮,看著那不再光澤十足的顏色,她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歲月不饒人,即使是那麼強勢的太后,終究還是老了!

  「夙兒,你知道哀家的名字麼?」

  崔夙突然被這句話問得愣住了。太后姓陳,這一點天下皆知。但是,少有人知道如今門庭赫赫的魏國公陳家,當年卻不過只有食邑三百戶,位不過從五品上。至於太后的閨名,更是幾乎無人知曉。她一個晚輩自然更不知道。

  「女子出嫁之後,便只剩下了一個娘家的姓氏,我剛剛進宮的時候,人家叫我陳才人,後來則是陳美人,陳婕妤,陳昭容。等到最後由貴妃晉封皇后的時候,人人都只知道我是陳皇后。如今貴為太后,似乎連姓氏都不再重要了。」

  崔夙還是第一次從太后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情緒。權握天下的太后,人前從來都是氣度萬千,仿佛除了國家大事什麼都不在意。而現在,她卻能真真切切地感到那層表像下面掩蓋的無盡情緒。太后剛剛的話語中,連從不離口的哀家兩個字也不見了。

  「夙兒,知道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麼?」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崔夙又是一驚。由於身世如謎,一直以來,別說名字的由來,就連父親是誰,她也僅僅只從養父母那裡聽到一個大概。此時,她已經顧不得什麼偽裝了,半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滿臉激動地問道:「外婆,我這名字是怎麼來的?」

  「自然是我起的!」太后望著崔夙亮閃閃的眸子,想起了當日那個繈褓中的孩子,眼中流露出了無限溫情,「我最喜歡看旭日東昇,所以,想著破曉時的曙光,便給你起了這個名字。你娘那時候雖然身體虛弱,卻很喜歡這個名字,就連先帝也很疼你這個外孫女。想不到,他們臨去的時候都沒來得及再見你一面。」

  頭一次聽到這些秘事,崔夙著實感到心中狂跳。即便渴望獲知更多的詳情,但是她更明白,與其窮追不捨,還不如等太后自己說明。眼下的太后和往日那個高高在上的國母大不相同,她應該有機會得償夙願。

  「我當年的閨名是雲慕,打從我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之後,就一直不喜歡,希望父親為我改名。但小孩子的賭氣怎麼做得了准,所以我始終沒有達成願望。可笑的是,在家裡我即便不喜歡這個名字,卻常常被人喚起,可到了宮中,卻再也沒有人叫過我雲慕。」

  太后突然悵悵地歎了一口氣:「我之所以不喜歡雲慕兩個字,原因只有一個。既然已經生在塵埃人世,又何必羡慕青雲?」

  陳雲慕……

  崔夙心中默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卻覺得這兩個字男子氣息極重,忍不住便問道:「外婆,難道我那太公把您當作男孩子教養的?」

  「嗯。」太后輕輕撫摸了一下崔夙的頭,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我年少的時候,你曾外祖父是軍中的軍官,長年在外,我便和兩個哥哥一個弟弟玩在一起,既能上樹也能下河,就和你當年一個樣。那時,我又怎會想到,今生今世居然會輪到我這個野丫頭進宮?只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否則,也許我會嫁給一個小軍官,平平淡淡過完一生。」

  崔夙此時方才隱約覺察到,太后當年之所以會這樣寵著自己,多半就是由於自己太像她少時的緣故。在宮中八年,自己早已不像當年那般飛揚灑脫了。那麼,在深宮之中呆了幾十年的太后,又哪裡能夠找得到當年的影子?

  正當她沉浸在那些往事中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句自嘲:「罷了,哀家居然對你說這些,真是好沒來由!」

  「外婆!」

  崔夙驚疑不定地望向太后,見剛剛目光迷離的太后又恢復了那種銳利通透的眼神,不由暗自心驚。要經歷多少世事滄桑,方才會變得像這樣敏銳警惕?

  「夙兒,還記得哀家昔日對你說的那句話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女兒也不是水做的骨肉!人生浮沉當由自主,即便是女人,也不能任憑他人左右命運!」

  言語間,太后一動不動地盯著崔夙的眼睛,嘴角那絲笑意也漸漸收斂了起來:「哀家一直很欣賞你的性子,因為你實在很像哀家。當年哀家雖然也疼愛你母親,但是你母親太過柔順,凡事只知道逆來順受,便是出嫁之後不遂心意,也不曾對哀家和先帝抱怨過半個字。可這又是何苦?她是堂堂公主,是天之驕女,豈能容凡俗之人任意踐踏?」

  對於自己的母親晉國長公主,崔夙以往聽到的都不過是隻言片語,從來難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人形。但眼下太后的這番話無疑給了她一個重要的暗示——原來,母親當日竟曾經嫁過人!正當她期待太后說出自己父親的情況時,卻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哀家知道你一直希望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但是,哀家可以告訴你,知道此事的人差不多已經都死了。而那些活著的人為了保命,也絕對不會將事情說出去。至於崔家那些人,你也不用奢望他們敢說出事情的真相。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燭光漸漸暗去,眼見旁邊的太后睡得漸漸安穩,崔夙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太后無情地掀開了她的身世之謎,卻偏偏留下了更多的疑惑,使得她更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無論如何,她都要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

  由於太后出行遇刺,負責出行護衛的劉成自然免不了受責。次日的朝堂上,他以疏於職守的罪名被罰俸一年,免去侍衛親軍統領之職,依舊留任御前侍衛總管。與後一個職司相比,前一個職司原本就是虛的,大內禁軍原本就由太后的心腹內侍范志明管理。所以,失去這個官職對於劉成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有心人不禁暗自感慨劉成的寵信之深,換作旁人出了這樣的紕漏,輕則丟官去職,重則沒了性命,哪裡有這樣輕易渡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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