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少年丞相世外客 | 上頁 下頁
一五三


  「你確定那是個真實的世界嗎?」徐冽的口吻忽然有些冰冷地問我,「你確定不會有一朝醒來,發現那裡不過是夢一場嗎?」

  我眉頭微皺,有些不悅,但終究沒有反駁。沒有經歷過的人只能把它當一場夢,經歷過的人也很難說出自己的感受,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

  微不可察的歎息聲自他口中吐出,徐冽牽著我的手拉我到床邊,給我額頭上的傷上藥。刺痛的感覺忽然變得鮮明,我發出嘶嘶的倒吸涼氣聲。

  「我弄痛你了?」他緊張地問,然後又有些尷尬,「我……還是沒學會怎麼上藥。」

  想起很久以前他笨手笨腳,又極度彆扭地給我包紮手腕,忍不住輕笑。

  「伽藍……」徐冽忽然恍惚地叫我,鼻息離得很近很近,唇上幾乎能感覺到熱燙的溫度。

  我嚇了一跳,猛地往後一仰,怒道:「你幹什麼?!」

  「伽藍,別再騙自己了。」徐冽的手撫上我的臉,熱燙的掌心竟和我的臉是一樣的溫度,「伽藍,你明明還愛我的,是嗎?」

  「徐冽,」我愣了愣,避開他的手,怒極反笑,「徐冽,你究竟是聽不懂,還是太自信。我愛的是亦寒,風亦寒!」

  「那你為什麼對我的吻有感覺?」徐冽輕柔,幾乎是帶著誘惑地緩緩問我,「為什麼我抱住你的時候,你總是先柔軟,然後才推開?為什麼我受傷你會守著我?伽藍……你自己的心,你最清楚,就算你能騙得了任何人,又能騙得了你自己嗎?」

  那是一種春風吹散一團迷霧,卻顯露出血淋淋一幕的感覺。我緩慢卻粗重地呼吸著,沒有辦法否認,徐冽的話,我竟沒有辦法反駁一句。

  我……還愛他嗎?真的還愛嗎?我不知道,但只要他出現,心就會起漣漪,哪怕再小再微,卻是實實在在的。一直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一直不想承認的感情終於不得不面對了。原來,那短短兩個月,短到不足我人生百分之一的兩個月,竟是那麼深刻地鐫刻在我生命中。

  可是,我卻忽然冷靜下來,有種寧和的鬆弛讓我緊繃的心弦終於得到了舒緩。人生本就不可能兩全其美。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然魚與熊掌卻是註定不能兼得的。

  人生總是在捨棄與得到中度過,不是捨棄的時候不痛不難,而是我們清楚知道欲得先舍,擇而不悔的道理。

  「徐冽……」我有些自嘲卻很悠然地笑笑,往後輕輕靠在床上,「我確實一直在逃避。遇到你後故意的冷漠,處處逃避有你的氣息,故意對生病的你不聞不問,都是因為我無法承受,自己竟對你還有感情。」

  「伽藍!」徐冽的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希冀和顫抖。

  我輕輕一歎:「人心太大,它可以容納很多很多的愛恨情仇、前塵舊事,它可以記住生命中的許多人許多事,永不褪色;可是人心也太小了,在某個最重要的地方,它只能進駐一人,哪怕曾經它動搖過,徘徊過,貪圖過,最終還是只能留下一人。因為,那樣才公平。對另一顆完完全全只包容著我的心來說,那樣才公平。徐冽,你說是嗎?」

  沉滯的靜默,讓人呼吸困難,讓我的心跟著難過。但我還是必須說下去:「亦寒,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很安心;只要牽著他的手,我每每渴望走到生命的盡頭;只要在他懷裡,仿佛世間就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相偎。我喜歡有他在身邊的感覺,我渴望他的愛他的守護,因為曾經品嘗過咫尺天涯的痛苦,所以更加珍惜,更加深愛。」

  「徐冽……」從相遇至今,我第一次,終於能對著他坦然微笑,雖然有痛,卻痛得暢快淋漓;雖然有不舍,卻選擇得無怨無悔,「徐冽,你和我就像兩條註定相交的直線,當唯一的交點過去,我們就只能越走越遠。哪怕再懷念曾經的交集,我們也回不去了。」

  「伽藍……」徐冽似是努力在用平靜的聲音問我,「你想說什麼?」

  我說:「徐冽,愛是唯一的許諾,而我的唯一……許給了別人。」

  「伽藍!你清醒點好不好?」徐冽忽然將我一把抓起來,抓住我的肩膀狠狠搖晃,「你是個21世紀的人,你是我的妻子,是復旦大學的學生!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世界,它真的屬於你嗎?那個人,你許了唯一的人,真的屬於你嗎?如果有一天晚上,你發現你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有一天晚上,你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夢一場,到時你怎麼辦?你決絕地許出去的唯一又怎麼辦?!你——」

  滴——滴——標準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徐冽憤怒的話,我聽到他喘著粗氣,口氣極不善地向對方吼著。然後,又在一瞬間沉寂了下來。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國。」徐冽是過了很久才說出這句話的。疲憊的聲音,悲傷的語調,絕望的心境,糾纏在他身上,縈繞了整個房間。

  我的心一下一下跳著,不是急促,也不是淩亂,而是沉悶。我抿了抿乾裂的唇,額頭忽然劇痛:「怎麼了?」

  徐冽忽然抱住我,在我要推開他的時候摟得死緊,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他啞聲說:「爺爺在鄉下過世了,前天的事。」

  我無聲地微張著嘴,聽著他微沉的呼吸,慢慢急促的心跳,發不出一個音。

  那個待我比孫子更親,那個任性地促成我和徐冽的婚姻,那個看到我會喜笑顏開,那個……被我叫成爺爺的老人,去世了,真的去世了……嗎?

  「伽藍……」在我被抱得渾身都麻木的時候,徐冽忽然開口叫我。

  「伽藍……」他說,「跟我回去吧。」

  他將臉埋在我的髮絲間,聲音裡透出沉沉的悲涼:「就算不是為了我,至少也回去看看爺爺,他一定……很想很想見你。還有你我的爸媽……」

  我微微猶豫了一下,終於低若無聲地吐出:「好。」

  房間裡,除了沉重的喘息聲,唯有空調在呼呼地不知疲倦地運轉。

  上懷啊!那個承載了我太多喜怒哀樂的城市,那個伴我度過了二十一年的城市,終於要回去了嗎?再也看不見灰藍的天空,再也看不見寬闊的林蔭道,再也看不見摯愛的父母朋友,對如今的我來說,那裡還是一樣的嗎?

  徐冽的話,我不是沒想過,不是沒恐懼過。如果有一天忽然發現那個世界的一切,包括與亦寒的生死相戀,都不過是一場空,我該怎麼辦?如果有一天再也回不去伊修大陸了,我又該怎麼辦?可是我依然無悔。遇見亦寒,愛上亦寒,選擇亦寒,我,無悔。

  那時的我當然不知道,徐冽的話,竟會一語成讖。那時的我更不知道,幸福總是要拼命追尋才能留住,不幸卻會像毒蛇一樣無孔不入,防不勝防。是多少傷痕的累積,才讓我明白:原來,無悔的愛有多深,承載無悔的傷就有多痛。

  思念養成了心底的沙漏,回憶鐫刻了生命的軌跡,所以在伊修大陸多少年後的某一天,我們重逢相見,想起當初的無悔,竟淚流滿面。

  第24章 千里營救

  我們總習慣於將事情掌握在手中,習慣於將重要的人攏到眼皮底下親自保護,才能完全放心。卻不知,有很多事,往往能預見到的並非是慘劇,反而某些難以預料的結果,才是真正暗無天日的深淵。

  略帶潮濕的空氣,幽暗的燈光,狹長的甬道。我一步步向一間外表看來狹小簡陋,透過木柵看去,裡面卻五臟俱全的小房間走去。

  我只是隨意揮了揮手,兩個獄卒便恭敬地取了鑰匙過來。一雙鑰匙齊齊插進鎖孔,哢嗒一聲,鎖落、門開。我孤身走了進去,亦寒就站在門外。

  我剛走進牢內就看到了一個在床上面壁而坐的男子身影,灰白色的文士長衫,遠看瘦弱近看卻結實的身材。我悠然一笑,在房中唯一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下來:「韓寧,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還是,想永遠在這裡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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