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少年丞相世外客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當日,我和捕影依公子的吩咐帶著夫人和玲瓏從赤宇樓的地道撤離,誰知剛抵達護城河地底處就被早已埋伏在那裡的楊毅手下截住。我和楊毅身邊那個叫小桂子的手下交了百餘招。他漸漸不敵,卻忽然向空中撒了一把磷粉。地道裡的燈火早在開始遇伏時就熄滅了,磷粉晃了我的眼睛,等我回過神來再點燃燭火,才發現地道中已空無一人,夫人、捕影和玲瓏,甚至暗營的手下都已不見了蹤影。」

  「我連忙循著地道搜索,竟發現暗營三十個精英已全部喪生。我查看了一下他們的傷,發現每個人不是被一劍刺穿喉嚨,就是被折斷手腳後又扭斷了喉嚨。我心知不妙,能在無聲無息間殺掉暗營的三十個精英,其武功連我也不得不畏懼。於是我即刻給公子傳了警訊,然後繼續沿地道往護城河的下游尋去。」

  「就是在耀天護城河的盡頭處,我……我終於找到了游在水中逃生的夫人。當時我松了口氣,正想上前拉夫人上來,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陣疾風掠近,在猝不及防下,我的穴道被制住了。」

  「一個瘦高的蒙面男子走到我面前,他握著一把用內力繃直的軟劍,眼睛是墨綠色的,只瞥了我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了夫人身上。我開口質問他是誰,他卻用嘲笑的語氣回答我,」老頭子,這裡沒有你發問的資格。你只需把剛剛看到的一切,如實回報給秦洛即可。「」

  「我還想再問,他卻點了我的穴道,提著我的後領躍到河岸邊,那裡站著好幾個與他一樣的蒙面男子。其中的五六個人握著划船的大槳……」

  說到這裡的時候,李叔的聲音開始顫抖,臉上露出極端恐懼悲傷的表情,道:「我站在那裡,口不能說,手不能動……我李棕活了五十幾年了……什麼屈辱沒受過,什麼壞事沒幹過!可是從沒有像那一刻恨到……只想將這些人,只想將沒用的自己碎屍萬段!」

  「夫人游到河岸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了,她也看到了站在河岸盡頭的黑衣人。可是她沒有辦法,護城河兩面都是高壁,只有兩個出口。如果再遊回去,她也只能力竭而死!」

  「公子……公子……我李棕自認也曾殺人如麻……可是那些人是畜生啊!他們根本不是人!他們害怕夫人的使毒功夫,所以用槳一下一下剁在夫人的頭上、臉上……我就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夫人一次次奮力浮上來,又被撞下去,鮮血在河上暈染開來……而夫人……再也沒有浮上來過……」

  李叔用仿佛一下子蒼老了百歲的沙啞聲音說著,赤紅的眼中滾下熱燙的淚,灰白的頭髮不知是因為風吹還是顫抖而飄動著:「那個擒住我的蒙面人在夫人沉下去後,對我說,」我們也只是受人錢財,與人消災。要恨只能恨你們家主子太過招搖,功高震主!回去警告你們家主子,若他再敢擁兵自重,目無王法,這就是他的下場!「」

  房陵城中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所有人都聽出了這句話中的意思,所有人都被這樣的事實震驚了。他們竊竊私語著,惶恐著,憤怒著,他們效忠的帝王,他們為之在外拼命的皇上,竟在他們鏖戰沙場的時候,屠殺他們主帥的家人,還以這樣殘忍的方式,做這樣殘忍的警告。

  我還是那樣木然地站著,沒有表情,沒有動作,甚至連呼吸也快停止了。

  亦寒擔憂地扶住我,道:「公子……你哭出來吧。」

  「哭……什麼?」我說,「雲顏……沒死,我哭什麼?」

  「公子。」亦寒心疼地抱住我,「公子,你別這樣。」

  我在他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靠著,笑笑,道:「雲顏是個不愛打扮,卻很珍惜容貌的人。我教她的養顏辦法,她表面不屑,卻總是偷偷在用。雲顏……總是嘴硬心軟,當年我決定去考狀元,她死活不同意,整整三個禮拜沒理我。可是我一病,她就緊張地守在我身邊三天三夜。雲顏答應過的話從來不食言,雲顏的使毒功夫天下第一,雲顏的才能並不比我差,卻寧可被我遮住光芒……」

  「哪,亦寒……」我抬起頭笑盈盈地看著亦寒,「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不等他回答,我就很堅定地點了點頭,決絕地道:「所以說,這樣的雲顏是不會死的,這樣的雲顏……怎麼會死呢?」

  「公子……」秦離哭著撲過來抱住我的腳,「公子,你別這樣……夫人死了,她死了……」

  城中斷斷續續地響起了壓抑的哭泣聲,我茫然地看著四周,然後問道:「亦寒,他們在哭什麼?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公子……」亦寒定定地看著我,我卻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臉上究竟藏著怎樣的表情呢?

  「臨宇!」他猛地把我抱在懷裡,緊緊摟住,聲音沙啞,「臨宇……雲顏,秦洛的妻,你的至交好友楚雲顏,確實死了……」

  曾經那麼渴望的懷抱,為什麼變得如此寒冷?不!亦寒,為什麼連你也對我說出這麼殘忍的話?雲顏怎麼會死?她怎麼可能會……

  死?……死……與生相對的死,從此天人兩隔的死,糾纏著永無止境的孤獨的死……它……怎麼可能會屬於雲顏?它怎麼可能會屬於那個鮮活而善良的女子?

  「咳——」殷紅的血暈染在亦寒青色的衣衫上,是否就像雲顏灑在耀天護城河上的那般燦爛呢?我在驚慌失措的呼喚中緩緩倒下,藍天白雲在我眼中定格,定格在我們年少無憂的燦爛季節。

  「臨宇,從今以後我就沒有爹娘了,只有雲顏孤單一人。」

  「傻瓜,你還有我啊!」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的。」

  「不會一個人去遙遠的地方?」

  「不會。」

  「不能騙我哦!」

  「好!」

  六歲的雲顏,抱著六歲的我,在楚非凡和何敏君的墓前悲傷哭泣。

  「臨宇,我們一起走出這個山林,將來等我們看遍了外面的世界,就一起回來生活到老,好不好?」

  「好。不過回來的時候,可能就不只我們兩個了。」

  「那還有誰?」

  「比如……雲顏的丈夫。」

  十一歲的雲顏,挽著十一歲的我,走出那片生活了五年的山林。

  那時的我們,懷著對花花世界的好奇踏上茫茫旅途;那時的我們,無所畏懼意氣風發,從不相信有任何挫折可以擊垮我們,分開我們。那時的我們,又怎知,所有美好的憧憬只是夢境,它們再美再強,也抵不過命運無情的一擊。

  我閉上眼,鮮血不斷從我的嘴角溢出,是什麼讓我這麼痛?是什麼讓我只能看到火一般熾烈的色彩?雲顏,雲顏!我們明明說好一起兜轉紅塵,笑傲人間,如今怎能剩我一人歸去?

  你怎麼捨得……剩我一人歸去?

  天涯攜手君莫忘,飛鳥倦兮共返巢……雲顏,你還記得嗎?還記得嗎……

  在我昏迷以前,一個蒼老的,我很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用輕到幾乎沒有聲帶震動的聲音,呢喃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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