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少年丞相世外客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很久以後想來,符禦當真是一個極可怕的人。他知道人在必死之念下,會把什麼顧忌都拋開,無欲則剛,那樣的我們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分開的。可是,一旦萌生了希望,人就會變得軟弱,軟弱會使一切堅定的意志產生動搖,乃至最終妥協。就像蜘蛛張開的網,你越掙扎,就會被纏得越緊,也越加絕望。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五月陰沉的天空,綿綿細雨終於落下。

  我在門口等著亦寒回來,石獅都被雨水打濕了,灰沉沉的,跟天空的顏色很像。秦霧打著傘站在我身邊,一邊焦急地將傘從左手換到右手,一邊又絮絮安慰我:「公子你別急,師父那麼高深的武功,絕對不會出事的。」

  我告訴他,亦寒去執行一個任務,要三天才能回來。秦霧瞧瞧我被雨打濕的肩頭,又將傘往我這邊挪了挪,道:「公子,你身子弱,淋雨容易生病,不如我們進去等吧。」

  我睨了他一眼笑道:「有時間在這裡絮絮叨叨,還不如再去拿把傘出來。我可不想淋得濕答答的讓亦寒擔心。」

  秦霧啊了一聲,似乎到此刻才想到其實可以不用兩人打一把傘。秦霧臉上露出羞赧之色,把傘遞到我手裡,匆匆跑進屋去。

  秦霧一走,我一人撐傘站在赤宇樓門口,頓時覺得耳根清淨了很多。雨絲很細很密,風一吹就通通彎了個弧度,灑在我薄薄的衣衫上。我微微縮了縮肩膀,秦霧一走,也有點寒冷孤寂了呢。

  我不用煩躁,不用擔心,不用害怕,亦寒一定會回來的。就算一時回不來,他也一定會想盡辦法來到我身邊。如果,他真的來不了了,那麼我寧可集結百萬軍隊,也要……

  當然,沒有如果,也沒有就算。我定定地看著細雨中,緩步向我走來煢煢孑立的青衣男子,臉上露出了笑容。

  可是,當他快走到我面前時,我忽然發現有什麼不對了。他依舊是亦寒,長身玉立、清冷淡漠的亦寒,青衫銀絲、氣息涼薄的亦寒。可是,他的靈魂被抽空了。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明明走得那麼平穩,卻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雨絲細密地落在他臉上,淌過微微高起的眉骨,淌過黑洞般幽深的雙眼,淌過瘦削流暢的下巴,匯成沉甸甸的雨水,一滴滴往下落。

  他怔怔地看著我,然後伸手將我抱進懷裡。雨傘落在地上,發出「噗」的聲音。他的身體要比我冰冷數倍,讓我一貼上就瑟瑟發抖。他緊緊抱住我,汲取著我身上的溫暖,沒有言語,沒有聲音,卻仿佛就算這般在冰冷的雨中站一輩子也無所謂。

  我忽然有些害怕了,恐懼像毒蛇般從他身上鑽出來,爬進我心裡。我緊緊摟住他顫抖著,瑟縮著,窩在他懷中,是哪怕一輩子也無所謂的奢求。

  「臨宇……臨宇……臨宇……」他忽然用沙啞的聲音叫我,一遍遍地叫,仿佛發出聲音的不是他的喉嚨,而是他的靈魂,「臨宇,我愛你……」他道,「我是那麼……那麼愛你……」

  我真的好害怕,緊抱著他的腰,一遍遍回應道:「我也是,我也是……那麼愛你……亦寒,我真的很愛你……」愛到胸口都發痛了,所以,求你不要說出讓我絕望的話,求求你……

  可是,他還是說了,用沙啞的聲音,斷續道:「臨宇,我不可以死……我死了還有誰能保護你,臨宇……我不想放手,死也不想放……可是,如果說世間還有比放手更可怕的事,那就是離開你……」

  我被揉嵌在他懷裡,冰冷的雨絲打在我臉上、耳朵上、脖頸上,好冷,真的好冷。亦寒,我可不可以把今天當做一場夢?一場冰冷無情的噩夢?

  他把臉埋在我頸中,濕熱的感覺慢慢沿著鎖骨流淌,寒冷和灼燙,兩種截然相反的煎熬在我心底糾纏、流淌:「臨宇,臨宇,我真的好愛你,我怎麼可能讓自己不愛你。可是,如果愛你的代價是永遠離開你,我……寧可不愛。我答應過會永遠陪著你,哪怕你只是我的主人,哪怕看著你嫁給別人,哪怕……我再也不能愛你,我也絕不會離開你……」

  他低下頭,用冰冷的唇一遍遍絕望地吻我:「臨宇,以後,你就是我的主人,我絕不能愛上、絕不能動情的主人……臨宇,臨宇……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能這樣抱著你,我再也不能這樣親吻你,我再也……不能這樣呼喚你……」

  說完話的亦寒,渾身冰冷的亦寒,緊緊抱著我的亦寒,緩緩地倒了下去。他的嘴角溢著血絲,臉上是失去一切的絕望和悲傷,倒在這綿密寒冷的雨絲中,孤寂清冷。

  他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傷,他一定是受了太久的煎熬,神志迷糊,所以才會說這麼多平時絕不會說的話。所以才會在我面前倒下去,讓我恐懼。

  很久很久以前有那麼一首詩:我愛你,但我不能說出來。我怕說出來,我就會死去。我不怕死去,我只怕我死了,就沒有人像我這麼愛你。

  符禦太瞭解亦寒,而亦寒太瞭解我。我可以跟他同生共死,卻不會在他死後拋卻雲顏的安危、子默的期望而殉情,所以他捨不得丟下我孤獨寂寞,更捨不得背棄我們永遠的承諾。

  曾經,他願意用他的一切甚至生命來換取我們的一世情緣,如今,卻要用這一世情緣換取留在我身邊的五十年。

  亦寒,亦寒……我在細雨中抱住昏迷的他無聲哭泣,我穿越兩次時空才重新找到你,我遍嘗愛恨情仇才重新愛上你,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依舊不能在一起?為什麼我們的愛,總是那麼卑微,那麼絕望,那麼……身不由己?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愛到癡迷
  卻不能說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我不能說我愛你
  而是想你痛徹心扉
  卻只能深埋心底

  「公子……」清冷壓抑的呼喚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猛地回過神來,聽到他道:「公子,你好好休息,屬下先出去了。」他快速地說完,然後逃一般的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聽著門的劈啪聲,知道他仍是沉默地守在門外;我聽著門的劈啪聲,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曾經的愛戀、纏綿,仿佛都是上個世紀的事,唯有……我輕輕挽起左手衣袖,那裡有一個月牙形的玫瑰色印記,它是擇主儀式後唯一留下的我和他咫尺天涯的證明。

  真正的痛苦,怎麼可能暢快地哭泣,根本……連說都說不出來……是誰曾說過這樣的話,是誰曾有過那樣的傷痛,此刻想來,竟讓我那麼地感同身受,那麼地心疼門外青衫銀絲的男子。

  第4章 隔岸觀火

  如果可以,我會盡一切努力替你達成所有單純的願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都如現在這般快樂滿足地活著。

  陽乖序亂,明以待逆。暴戾恣睢,其勢自斃。順以動豫,豫順以動。

  ——出自《三十六計·隔岸觀火》

  萬曆七六八年六月初一,風和日麗。

  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六月初一或許是一個很普通的日子。但對我來說卻不一樣,六一兒童節啊,雖說我早過了慶祝這個節日的年齡和興趣,但我身邊的某個男子就不一樣了。

  一大清早,我就拖著睡得迷迷糊糊的飛飛起床,讓侍女給他穿上嶄新的衣服,暗紫的錦緞,描金的繡紋,頭髮用玉冠束起來,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站在我面前。凡是看著他的侍女都忍不住面紅耳赤。

  飛飛今天倒是很乖,最主要的是睡眼惺忪,估計魂魄還在某個爪哇國沒回來,所以由著她們擺弄也沒發火,更沒有散發低氣壓,只是白皙修長的手,在無意識下仍一刻不停地拽著我衣服下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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