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隋唐逝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年長一位只笑笑:「難得。公子過來圍獵?」她說話的節奏不急不徐,像是受過訓練般,恰到好處。

  安逝答:「看看而已。」

  年長的點了點頭,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也給人儀態萬方之感。

  安逝估摸這人有些來頭,雙手作個揖便欲離開。雙方交叉而過,猛然聽到年輕的那個道:「母后,我們一定要參加薩滿祭天的儀式麼?」

  她震住。今天神抓薩滿會祭天?二哥怎麼沒告訴她?

  邊想邊跟在她們後面。

  兩母女穿過重重人潮,頡利身側一名女子看到,笑著迎接了她們。

  安逝想起了那句「母后」,再看頡利周圍突厥大小官員一副視她們無物的樣子,心內猜測,那個年長女子,怕是隋煬帝之髮妻蕭皇后了。

  算來她也該有五十了吧,竟只看得三十出頭,實在是駐顏有術。

  跟在她身後的是義城?不對,年輕的那位一看就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絕不是突厥可敦。

  那麼,那位迎接蕭皇后母女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了。

  對義城公主這個人,史上歷來褒貶不一。在漢人眼裡,一個女子先後嫁了啟民、始畢、處羅、頡利父子兄弟四個,即使是延承突厥蒸婚祖俗,也未免流于道德之外,為禮法所不容。

  然在安逝心中,這個女子卻絕非俗物。

  當年義城公主以皇宗室女的身份嫁與啟民可汗,隋煬帝不久北巡,彼時楊堅留下的大好江山尚未他被敗光,底子厚,規模也大,臨時搭建的行宮比大汗牙帳不知高級了千兒百倍,耀武揚威地在突厥人面前大大炫了一番,搞得突厥百姓每望行宮,十裡之外便屈膝低首,不敢乘馬。就在那年,蕭皇后以大國皇后身份親切會見了義城,義城十分感激,年齡雖未差多少,卻從此以母女相稱。後來啟民死,其子始畢可汗可就沒那麼親隋了,磨刀霍霍地打算把第二次巡塞的煬帝俘虜或幹掉。還好義城及時捎信,煬帝半途急急躲進雁門,其後一場著名的「雁門之圍」,楊廣雖然保命,卻從此很少待在長安,因為他覺得那離雁門太近了。

  再後來,隋滅唐興,北方各族也不斷動盪著。煬帝遭宇文化及絞殺,蕭後被挾持……義城所有的依恃沒有了,能靠的,不是僅憑她自己?一個漢族女子,在胡人世界裡要保有自己的尊嚴,自己的地位,自己活下去的權利……這其中,又豈止四個丈夫那麼簡單?

  安逝極目張望著那個長圓臉蛋眼睛明亮的女子。她算不上十分漂亮,也沒有蕭後那般氣質優雅,甚至比蕭後還顯老些,但是一雙眼睛真的是熠熠生輝,仿佛透出使不完的勁。

  她笑了,又去搜索什缽苾的身影,沒找著人。

  祭天要開始了。

  兩名從頭裹到腳的黑袍人抬了一張神案上來,上面放了N多法器:腰鈴、銅鏡、抓鼓、鼓鞭等等。每樣都色彩鮮豔,刻滿各種圖案——據說這些東西只有此類重大場合才能見得著,平常外人都是看不到的。

  頡利他們下了坐騎,合手立在馬邊,專注地等待著薩滿出來。

  圍場上寂靜無聲。

  天邊遠遠的雲一絲一絲墮了下去,落日在草原盡頭顯得格外宏大,金紅色的餘芒伴隨漸起的涼風迎面而來。天蒼蒼,野茫茫。

  率先進入視野的是一面巨大的神鼓,由兩名壯漢扛著由遠而近步步移動,暗朱鼓皮,銀色鼓釘,繪著古老的符號。

  輕輕的鈴鐺搖動聲飛上雲霄,一圈一圈,滲出幽幽的清泠。

  一個身著黑色斗篷的人被抬在步輦之上,面部被木制的塗了多種顏色的古怪面具遮住,神帽上的彩穗垂下來,低低遮在了前簷。

  她一直以為是個男的,直到現在看到那唯一裸露在外的纖細的赤足,才肯相信什缽苾所說,是個女子。

  步輦後面又是一個頭臉皆掩的黑衣人,手裡拄著根細長的黑色木杖。

  安逝仔細瞧了瞧,那木杖好生眼熟?

  ……桂婆婆?不是吧!

  由頡利領頭,所有人此時齊齊右手叩胸,啪!整齊地行禮。

  她一愣。看來這神抓薩滿在突厥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啊。

  薩滿從步輦上靈巧地跳下來,腰間的銅鈴又帶出陣陣輕響。她朝頡利略頷一頷首,手一揚,咚——咚咚——咚——巨鼓響起有力的節奏。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她來到神案前,左手抓起一隻懸了很多小鐵環的小鼓,右手執鼓鞭,和著大鼓威揚的節奏,手中輕敲,圍著神案跳起舞來。

  「賽呼斯——」大漢們沉沉低喚,像是在請求神靈。

  五彩條裙上的青銅鏡耀耀生光,神秘,原始,蠱惑。

  夕暉散盡。

  六十七 平定南方

  祭祀結束,安逝牢牢盯著薩滿一行,悄悄跟了出來。

  已是天黑,所幸他們始終提著幾隻古樸的銅制風燈,時遠時近總能跟上。

  一會兒,燈停止不動了。她勒韁原地停留一陣,想想必是他們已經發現了她,索性拍馬迎了上去。

  果然,抬著步輦的一名大漢道:「你一路跟著我們,是何意圖?」

  安逝打了個拱,以突厥語回道:「我從中原趕到這裡,只想請神抓薩滿幫個忙。」

  大漢道:「你請回吧!」

  拒絕得真直接。她早有預料,瞟瞟步輦上一動不動的黑篷人:「薩滿不答應,我是不會死心的。」

  手持木杖的人上前:「你纏著也沒用。」

  沙啞的聲音證實了她心頭的猜測:「桂婆婆!」

  桂婆婆停了停,才道:「不用跟我裝熟,我不認識你。」

  安逝已經笑起來了:「桂婆婆——咱倆既是相識,何必這麼見外?」

  桂婆婆「謔」了一聲,不再說話。

  安逝直視向薩滿,眼神清楚而又堅定:「我知道薩滿大人非大事不動,但這件事只有神抓薩滿能做到。若肯成全,我也願答應一件事作為交換。」

  大漢哈哈:「好大的口氣!有什麼是伊都幹辦不到的,要你來做?」

  她驀然想起這裡的人對神抓薩滿原是有尊稱的,男的稱「博」,女的稱「伊都幹」。

  她稍稍汗顏了一下,馬上順口改了稱呼:「老鼠都有幫助大象的時候,你怎麼知道我幫不上伊都幹的忙?」

  大漢皺皺眉:「大……象?」

  暈——突厥人估計從未見過大象,她趕緊想換個比喻,卻聽步輦上的人發話:「你手上戴著的……可是」九鼎「?」

  那聲氣,仿佛已經多年沒有說過話,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發出聲音來的樣子。

  安逝點頭,這是她故意戴的,幾個月來多次為她大開方便之門——只是沒想到伊都幹也認識。

  「突利可汗……給你的?」伊都幹又道。

  「啊,是。」

  忽然間靜了幾秒,未等她回過神來,伊都幹突道:「桂婆婆,這個人擾了我的駕,我不想再看見他。」

  什,麼,意,思?

  眼見桂婆婆連同她的烏木杖緩緩逼近,安逝明白過來:「幹什麼!不幫忙也用不著隨便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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