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隋唐逝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正當眾人無語時,又見她旋了回來。世民面容已然平靜,如晦乍驚乍喜,帶絲試探:「小逝?」

  安逝臉色漲紅,十分不好意思:「忘了拜託大哥一件事。輔公祏雖然造反,卻與杜伏威絕無半點關係,希望大哥能替他在皇上面前辯解幾句。」

  世民點頭,攏在袖子裡的手縮了縮:「放心吧。」

  「杜大人,勞您坐了這麼久,我家老爺怕是政事忙碌,您還是先回府吧!」裴府管家頭抬得夠高,聲音夠硬。

  杜伏威站起來,淡淡一笑:「叨擾貴府許久,實在不成敬意。」說罷朝身邊侍衛使個眼色,那侍衛上前,將一隻小小的綢緞盒子塞到他手中。

  「這怎麼好意思……」他掂掂,正打算拒絕,一抬頭,望進面前侍衛寒星般的雙眼,到口的話不知怎麼就咽了回去。

  伏威拱拱手:「今日煩勞總管一天,應該的。杜某告辭。」

  「杜大人慢走。送客!」

  高聲喊著,管家背轉身來,迫不及待地打開盒蓋,登時倒抽口氣——裡面是一枚渾圓透大的珍珠。

  「停轎。」瘦秀的手從轎中伸出,轎夫們立刻放穩持平。

  「闞陵,來,陪我走一走。」伏威朝侍衛招一招手,年輕冷峻的侍衛從白馬上利索跳下。

  「還適應麼?」兩個人慢慢往前走去,後面的人隔了幾步遠,靜靜跟著。

  闞陵吊梢的眉眼一齊挑了挑:「還行。」

  伏威道:「把你救醒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留不住你。你若想走,越早越好。」

  闞陵撫了一下額頭:「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知道。」伏威雍然沉穩,「對自己的過去,人都有一種探知的本能。」

  「但不是現在。」

  他停下腳步,看住他:「不必如此。」

  闞陵笑笑:「該怎麼做我自有主張。莫非,你是對自己沒信心?」

  錦袍飄蕩再飄蕩:「部下造反,我怎麼可能置身事外。今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他——」闞陵欲言又止。

  「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伏威的歎息,深深的仿佛從心底逸出來,「但他畢竟是不甘雌伏的人,只要抓住機會,必不手軟。」

  「何以知道,卻還是給他機會?」

  月光潤滑,長街屋宇。天上的星,地上的燈,明明滅滅。

  伏威踏出步去,臨風而笑:「這話要被別人聽到,可是真會截斷我的退路的。」

  「好吧,那我換句話說。」闞陵從善如流,「你真打算放棄江淮軍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聽說當年你奪了他的兵權,可你現在似乎又淡泊權力。」

  「世道不同了呀。」他的聲音淡而又淡,「有些東西,彼一時或觸手可及,此一時卻成永生無望。輔公祏執著的,也許是權力,也許是……我成全他,讓他放手一搏。」

  「但你自己——」

  「我自己又有什麼要緊。」有些理不清的離傷,絲絲縷縷,滲入夜色,「闞陵,不要被過去絆住了腳步。時間——終究會帶走一切。」

  九月九日重陽節。

  《易經》把「九」定為陽數,日月並應,故為重陽。

  又因「九」是象徵吉祥長久的至數,兩九相重,至而又至,所以,對天下人來說,這又是非同一般難得相遇的吉日良辰。

  「噌油嘞您啦!」後面響起一個嘹亮的叫聲。

  安逝回頭,一個推著腳車的老頭兒朝她一笑。她亦笑,往邊上靠一靠,讓他先過去了。

  這兒是幽州。大街上人來人往,穿梭如織。不少姑娘小孩頭上簪了朵菊花,男人們則在臂上環上茱萸。

  「娘,我要吃花糕。」一個小男孩手裡舉著風箏,指指路旁的小販,扯著母親的衣角不肯離開。

  「好,好。」婦人摸摸他的頭。

  走在前面的男人回叫:「別跟他磨蹭。敬完了毗沙門神還要去爬西山呢!」

  「好,好。」婦人疊聲應著。

  登高啊——安逝恍恍想著,不期然看到前面一座宏偉的廟院:多聞天寺。

  多聞天,即毗沙門神,佛教護法四天王之一。幽州是唐北方軍事重鎮,奉置此神並不奇怪。

  廟殿外人頭攢動。這時候就有廟會了?安逝想。

  只見一個賣剪刀的揚著刀口「用力」往燧石上打,打得啪啪直冒火星兒,還邊大喊:「您瞧瞧咱這刀口!不怕硬、不怕砸……」

  賣首飾的托著鐲子一個勁兒吆喝:「買過的知道,戴過的認得!露出銅的給我拿回來……」

  更有甚者,那些粘盤子粘碗的,用學驢叫、狗叫、群狗打架的辦法來招引客人。

  還有一些賣藝乞討的人,雖然衣衫襤褸,卻紅光滿面,笑得異常甜蜜,表演得神情忘我。

  其實,如果心靈富足,一個窮人的快樂,比之一個富人的快樂,又有多少區別?

  進來廟內,一眼即見中間一尊鍍金的毗沙門銅像,狀甚威武,右手持戟矟,左手托腰上,腳踏兩個夜叉,英姿凜凜,讓人肅然起敬。

  安逝抱著手,慢慢退到一根樑柱旁靠著,免得被撞來撞去。

  目光一圈圈地蕩開,掃過一張張樸實而又快樂的臉,她心中驀然溫暖如春。

  願所有人都擁有自己的幸福。

  不要像她,茱萸插遍。

  少一人。

  大殿一角立了幾個異裝男子,打扮似外族。在幽州這種地界,雜住了東突厥、粟末、奚、契丹、雜胡、新羅等多個民族,雖然各民族相處並不咋地,但平常偶爾的通商還是有的,大家也見怪不怪。

  一個年輕人感受到她的視線,側頭看來。她一怔,平平移開去。

  年輕人先是不在意地撇開眼,接著卻又慢慢掉轉回來,安靜地、沉默地、毋庸置疑地,盯著她看。

  直到覺得自己要被穿一個洞了,安逝才又抬目對上去,卻發現那雙眼睛,似曾相識。

  幾秒鐘之內,她將腦中所有記憶翻轉個遍,還是沒能想起此人是誰來,於是再次將目光別開,不等他回神轉身就走。

  外面的陽光,不辣,暖暖溫溫的,照進她的眼睛,明晃晃一片。

  一隻手臂橫到眼前。

  她順著看上去。

  一個四十多歲的俊偉的中年男人,那眉目,讓她有片刻的恍惚。

  「公子,」他指指她的手腕,「能否冒昧請你解開你的護腕,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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