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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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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似微微凝固,我睜大眼睛,唇邊漸漸漾滿笑意。 周道上微風輕拂,只見遠處,驪駒疾馳而來。金色的霧氣似被四蹄攪動一般,在淺淺的陽光中變幻,卻襯得那馬上人的身姿愈發昂藏,慢慢變得清晰的面容上,雙眸明亮…… §卷四 斯人(番外) 「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子熙。」天子的聲音自明堂上緩緩傳來。 少頃,只見小主人邁步踱出,日光照在簷下,他的衣冠齊整,身姿昂藏,庭中一片低低的欷歔。 「皎皎兮君子,會弁如星。」有人讚歎道。 我翹首站在人群之後望著明堂上的小主人,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頭頂日頭燦燦,我只覺得這廟中的人,誰也不及我開懷。 我名申,無姓無氏,父母以上,世代為豐薑家臣。 從小,父親便說過,從祖上到他的許多人中,最能幹的人是曾祖父,曾做過家宰。 或許是這個緣故,我總覺得公家待我與旁人是不同的。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早,七歲之後,便要隨父親日日打掃明堂;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多,十歲之後,但凡世子習禮樂射禦,我都須跟隨在側;又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重,成年之後,公家似乎愈發覺得我有用,但凡套車時少了禦者、修葺缺了工匠或是哪位主人出門要力役侍從,我便常常被叫去……自然,最重要的一次是君主出嫁,我為媵者,隨她一同離開了豐薑。 我常想,若無君主,此生或許就大不一樣了。 夫人育下多子,君主是唯一的女子,自幼便極得愛護。 對於她,我並不陌生。君主幼時喜歡與眾世子玩在一處,跟隨眾世子的時候,我也少不了要服侍她。她也早識得我,身旁明明有侍婢,她卻總要轉向我—— 「申,去取盞水。」 「申,去摘那果。」 「申,負我上馬。」 「申……」 據說,選隨媵之時,夫人頭一個便想到了我。出嫁當日,君主在車後看到我,愣了愣,似訝然,卻緩緩綻開笑靨。 「你隨我一道離開。」她說。 「正是。」我低頭行禮。 君主語中帶笑:「甚好,我正愁過去無人相熟。」說完,她轉身走開了。我沒有抬頭,只瞥見裳裾在眼前微微揚起,拂來一陣似有似無的輕風。 君主要嫁的是王孫岌。 文王之孫,伯邑考之子。同在一城之中,他的聲名,即便是我這小小的家臣也久有耳聞。 仲秋時節,正是天高雲淡。王孫岌自城的另一頭禦馬而來,當英挺的身影出現在廟前,似乎所有人的氣息都瞬間悄然消去。 君主拜別了父母家人,登上夫婿的車駕。她行止專注,哪怕是小小的邁步或稍稍舉袖,都付與了十足的周全。她轉頭時,我在車後望見那嬌嫩的面容上神情矜持,卻漫著一層紅霞般的顏色,雙眼彎彎。 我隨君主到了新家,王孫岌也從此成為了我的新主人,我須同上下一道稱其為「邑君」。 再與君主同行,已是廟見成禮之後。 邑君母親羸弱,不慣城中多擾,要往采邑將養。君主為新婦,卻自願陪伴同往。 聞知此事,君主隨嫁眾人皆議論紛紛。 「新婦殷勤本是應當,只是人丁單薄,恐君主將來多有勞累。」侍母歎道。 出行之時,備好車駕之後,我仍立在車旁。 敞開的宅門裡,邑君行將在前,君主攙扶姑氏慢慢走來。 她樣貌依舊,雖為新婚,衣裳卻無豔色,鬢間也僅飾以發簪,素淨如常。我望著她,只見那面上滿是和煦的笑意,一面行路一面輕聲細語地對姑氏說話,似專注不已。 將姑氏安置好之後,邑君陪同君主走過來。 「路途有所顛簸,可須坐好。」君主登車坐好,邑君道。他的聲音不緩不急,溫和如暖陽;頭微微低下,似只將目光注視著君主一人。 「好。」君主側對著我,表情並不分明,只見唇邊揚起彎弧,染著嫣紅。 風將車上的鑾鈴吹得「叮叮」作響,我抬頭望向天邊,一抹流雲被風牽扯著,卻似徘徊不肯離去。 「啟程。」邑君登車,吩咐道。 只聽鞭響,馬車轔轔向前,我的腳步略一遲滯,趕緊奔跑跟上。 羲和的日車已經從中天漸漸馳往西邊,暉光將四野盡皆收納,不遠處的小溪旁,浣衣女子聲音清亮。 我銜著一根荑莖躺在山坡的草地裡,手臂枕在腦後,雙眼望著蒼穹。 這采邑離豐有一日路程,倒同鎬京更近些,並不太大,只有人民二十餘家。半月來,姑氏和君主住的宅院就在邑中,邑君入朝為臣,每日來看看,侍奉之事都是君主打理。 平日裡,君主多是在西庭,若無事,外宅中甚少見她。 我卻自在得多,做完了活,可往鄉野中去,采些卷耳或拾些禾草。便如現在,我出來收些喂馬的穀穗,閑下來就曬曬日頭。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個模糊的呼喊聲,拖得長長的,似耳熟得很,在叫「申……」 我心中一動,忙坐起身來:「在此!」 往那邊望去,卻見是一名鄉里的婦人立在田邊,正喚著勞作的丈夫。 一陣笑聲在身後響起,我轉頭,溪邊的幾個女子正看著我笑。 面上一陣臊熱,我窘然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葉,提著竹筐便往來路返回。 回到宅中時,風中已飄起了炊煙的味道。 我提著筐從偏門走向馬廄,才行兩步,忽然聽後面有人叫了我一聲。回頭,原來是一同從豐來的庖弗。 「何往?」他懷裡抱著一捆柴,笑嘻嘻地走過來。 我指指筐裡的草料,道:「秣馬。」 他點點頭:「過兩日將往鎬,也當喂壯些才是。」 「鎬?」我一訝,問:「君主說將往鎬?」 「你不知?」庖弗也訝道:「今日家宰來了,要請君主過去。」 「為何?」我問。 「這都不明白?」庖弗鄙夷地看我,道:「姑氏病重,邑君繁忙,君主既嫁了來,終要做主母。」 「如此。」我頷首。 夕陽將牆的影子鋪滿了地面,我提著筐,慢吞吞地沿著一小段廡廊走向馬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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