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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姬輿面若寒霜,傲然從車右手中拿過長戈,抬在臂間直指楚束。

  我雙眼望著前方,言語不能,只覺血液瞬間凝住,心跳似乎停住。

  戎車飛快向前,與楚束錯身之際,暴喝聲起,戈矛「鏘」地狠狠相撞。只見刃光劃過,火星四迸,楚束的矛歪向一邊,矛頭已瞬間斷去。未待眾人反應,姬輿手中的銅戈又是一揮,我幾乎悚然出聲,只見血霧噴紅了空氣,楚束猝然沉沉倒在地上,胸口猩紅猙獰。

  王師眾人見狀,頓時群情激昂,楚束橫在地上的屍體轉眼即被呐喊奔走的人群擋去。我仍驚魂未定,抬眼,卻見前方的戎車上,姬輿炯炯的目光看向了我。

  心中雖仍砰砰迸撞,卻似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充滿,驅散了恐慌。我遠遠望著他,只覺喉頭驟然湧起百般滋味,還未來得及體會這重逢的悲喜,淚水已漫上了眼底。

  只聽震耳的鼓聲響起,姬輿轉身揮戈大喝,士卒呼聲高漲,跟隨兵車繼續衝擊向戎人。

  喊殺聲雷動遍野,我乘坐的兵車也隨人流向前。早有甲士登車補上車左,火光如晝,姬輿的戎車沒入人海之中不辨了蹤跡,鼓聲卻仍陣陣傳來。

  我抓緊顛簸的車沿望向面前,戎人騎馬集結向兵車沖過來,車下眾士卒的舉起戈矛蜂擁刺去,車左的控弦聲中,刃光箭影交錯,無數的呼喝慘叫響在耳畔。車兵如利刃在俎,無往不克,所過之處,遍地盡是殺戮過後的狼藉。

  戎人再無力抵擋會合在一處的王師,我聽到周圍已經有人在呼喝勝利,漸漸會做聲浪,一波一波,和著鼓聲,將人馬的嘶號吞沒。

  歧周的城牆漸漸近了,我抬頭,烽燧的映照下,王旌上的紅色與白色相襯,愈發顯得如鮮血般熾豔分明……

  §卷四 骨符

  戰事還未結束,兵車卻將我送回了城中。

  我知道自己繼續留在戰場上非但幫不上忙,還要累姬輿他們分神,雖然心中仍牽掛,卻也安分地回到廟中,一邊聽國人們不斷從城上傳來消息,一邊繼續幫著做些看護之事。

  晨曦在天邊的濃雲中破出之際,烽燧的青煙仍未散去,等待許久,我聽到車瑪律等轔轔聲自廟外傳來。我放下手中的活奔跑出去,只見一輛駟馬拉著的戎車上,觪正踏著乘石下來。

  我走到他面前,望著他緊繃的神色和青黑的眼圈,又愧又喜。四周再無阻攔,一陣水汽彌漫上來,我抱住觪,將頭埋在他懷裡:「阿兄……」

  觪沒有動彈。

  「稚子!」好一會,只聽耳畔一聲無奈的長歎,他扳起我的肩頭,看著我,面色依舊嚴厲:「可知錯了?」

  我的眼前淚水迷蒙,說不出話來,用力的點頭。

  「現下知道哭,你當初私自從豐出來可曾覺得怕?」觪不依不饒,聲音沙啞卻中氣十足,低斥道:「一而再再而三,你總這般任性胡來!可知為兄如何擔憂,若你有失,又教我如何有臉返國見……」他的聲音微顫,沒有說下去。

  我滿心內疚,低著頭哽咽不止。

  稍傾,觪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拍拍我的肩頭,聲音仍帶著僵硬,卻軟了少許:「勿哭了,先用膳食。」說著,拉我向廟中走去。

  我抽抽鼻子,乖乖地跟在後面,卻不敢看他,也不出聲。

  觪帶我隨著寺人穿過中庭,往堂後走去,剛行至廡廊下,卻聽後面有人急急地走來,道:「太子。」

  我回頭,待看清來人的面容,隨即怔住,他竟然正是那日被楚束追襲之時與我失散的侍從!

  那侍從看到我,也神色一展,隨即行禮道:「君主。」

  我顧不得臉上的狼藉,忙上前一步把他扶起來,驚喜地將他上下打量,不覺結巴:「你……你無事?」

  侍從憨厚地呵呵一笑:「小人當日只傷到臂上,如今已穩妥無事。」

  我的目光望到他的臂上,果然,上面還纏著布條。愧意又湧上心頭,我歉然望著他,張口道:「我……」

  「有話稍後再說,先用膳。」觪過來搭腔道。他看看侍從,面色緩和了不少,拉過我,繼續往前面走去。

  後庭的室中,寺人還未將膳食呈來。

  待我與觪在席上坐定,侍從示意摒退左右,卻從懷中拿出一物交給觪。

  「這是何物?」觪將那物件看了看,面色疑惑。

  我在一旁看得清楚,大吃一驚。這物件我見過,正是那天在犬丘所見的楚束遺落的骨符。

  「此物乃小人方才在楚束屍首上尋得。」侍從稟道。

  「楚束?」觪面色一變,看向我:「可是那時追襲爾等之人?」

  我答道:「然。」

  觪頷首,重又看向骨符,眉頭微微鎖起。

  「我知曉了,此物放在我處。」片刻,觪對侍從道。

  侍從應諾退下。

  室中變得安靜不已,觪將骨符拈在掌間翻轉觀看,似在思索,神色凝重。稍傾,他突然看向我,唇角彎彎,將骨符遞過來:「姮也看。」

  我接來,也細細查看。只見它與那日無意中的一瞥並無差別,待反轉到背面,我卻發現上面刻有一行文字模樣的線條,字體怪異非常,竟是自己見所未見。

  我詫異的抬頭看向觪:「這是……」

  「楚文。」觪冷笑答道。

  我又是一驚,再看向那行字,只見它們刻得細小,不近看著實難以察覺。自己手中這枚刻著楚文的戎人骨符,竟依然是楚人通敵的切實證據……心思一轉,我仍不敢置信,向觪道:「便是楚文,楚子不認如之奈何?」

  觪將骨符取過,看著它淡淡一笑:「刻字為信,必以楚子手書。天子若追究,只消找來辨字之人,一驗便知。」

  「如此。」我了然。

  「姮怎麼想?」觪問。

  我沉吟著,說:「阿兄,楚束縱然可惡,然楚太子出手救了我,此事不當怪他。」

  觪看著我,笑了笑,帶著些許寬慰。

  「為兄也正是此意。」他頷首,正色道:「楚人驚我親妹,殺我禦人,此事我終要責問楚太子。只是即使無此通敵信物,楚與周也遲早為仇讎,杞國卻不可攪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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