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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薨逝

  我精神一振,仔細地看下去。

  衛佼在信中說,子鵠跟隨衛伯王孫牟多年,數次征戰,立下赫赫功勳,王孫牟很是欣賞,賜下封邑給他,並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木牘上,字跡秀氣,言辭間掩不住的喜意。兩年前,我和觪從衛國回來,沒過幾個月,外祖母便去世了。杞國派去了弔唁的使者,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聽到衛佼和子鵠之間的任何消息,沒想到彈指間,現在這兩人竟然就要結婚了。

  我輕輕地放下手中的信,思緒萬千。說來,衛佼與子鵠走到今天,其中還有我的一份力。憶起那時,我剛剛認識燮,沉浸在戀愛的喜悅之中,遇到衛佼的事,便興起推了一把。現在,我和燮已勞燕分飛,衛佼和子鵠卻終成眷屬……我苦笑,自己做的事好像也並不總是差強人意的……

  正想著,床上傳來細微的聲音,我看去,母親動了動,似乎醒了。我走過去,她已經睜開眼睛,正往旁邊望。見到我,母親微微一訝,眉間舒展開來:「是姮啊……」

  「母親。」我在床邊坐下,看著她,問:「可要飲水?」

  母親微微搖頭。

  我替她捂好被子,說:「君父正在正宮與兄長眾臣議事,稍候便回。」

  母親唇邊彎起一抹笑,沒有接話。

  過了一會,只聽她緩緩地開口:「姮,我方才作了個夢。」

  「夢?」我輕聲道。

  母親將眼睛望向床前的幔帳,長長的睫毛下,似乎仍籠著睡意:「姮可見過太后宮牆外的那棵桑樹?」

  「桑樹?」我想了想,記得太后宮四周都沒有樹……

  「那樹可老了,」母親繼續說:「歪歪斜斜,結果卻又大又甜,紅得如霞光一般,每年四月,太后必將子弟們喚去嘗新……」說著,她停下,看看我,笑了笑:「母親糊塗了,姮怎會識得邑姜太后的宮室。」

  我微笑:「母親還未說那夢。」

  母親再度移開視線,似在回想:「那夢中,有一君主站在桑樹下。她正當妙齡,身姿窈窕柔美,堪比那新發的枝條……」她沒有往下說,話音漸漸沒去,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問道:「君主為何站在樹下?」

  「她在等人。」母親說。

  「何人?」

  「公子。」母親笑笑:「她前日在那樹下初次遇見公子,臉漲得如桑果般通紅,二人相約兩日後再來相會。」

  「公子可來了?」我問。

  「來了。」母親聲音輕輕的:「公子一身青色衣裳,與桑葉相映,衣袂飄飄,俊逸無匹。」她望著帳外,嘴角勾起:「他說他喜愛君主,願相守一生。」

  我沉吟片刻:「公子娶了君主?」

  母親她眼簾微垂,道:「君主一心一意,終是如願。二人從此結為夫婦,生兒育女。」

  我盯著她,目光一瞬不移:「而後呢?」

  「而後?」母親忽而一笑:「而後,夢就醒了。」她微微地合眼,笑容仍在臉上,口中喃喃道:「醒了……」

  ***

  天氣漸漸由涼爽轉向寒冷,宮苑中的樹葉轉為金黃,秋風乍起,到處是颯颯之聲。

  母親的身體已經羸弱不堪,整日地昏睡,醒來就咳,常常昏厥。召來醫師問詢,他們卻只有搖頭。巫覡每日在庭中唱祝,母親卻依舊一絲起色也沒有。

  父親滿面憂急,常常吃不下飯,人瘦下了許多。

  「……阿姊就說,若再這般,便任她給山中神怪擄去,不管了。惠聽著,竟一聲也不敢出。」室內,我給母親說著頡邑見到的趣事。她近來總要我給她說晏的孩子,面帶笑容地聽,多少遍也不厭。

  「稚子不曉事理,父母總須唬住才好。」母親淺笑道:「你阿姊阿兄幼時皆是如此。」她看向我:「姮卻不一樣。說來有趣,彼時,你五歲前還不懂話語,母親說什麼也是無用;五歲後,你會說話了,卻異常明理,又無須母親說什麼了。」她笑著一下說了許多話,不停地喘氣,我忙上前撫背,不讓她咳起來。

  母親緩過來,看著我,牽起一絲苦笑:「我育下一子二女,如今,你阿姊早嫁,已有一子一女,你阿兄雖才婚娶,也有一子正孕。姮的孩子,母親怕是等不著了。」

  我一怔。

  母親拉過我的手,輕歎道:「姮,母親的身體如何,自己知道。熬了這麼多年,是再撐不住了。只是,」她注視著我,聲音輕飄飄的:「對不住姮……」

  「母親……」一陣酸澀湧上鼻間,喉嚨像是卡著什麼東西,我猛地攥緊她的手,看著她。「母親說此病靜心將養些時日便無礙,不可食言。」停頓片刻,我說。

  母親笑了笑,放開我的手,移開目光。

  「姮,」她說:「我已說服你君父多準備媵器鬲人。」

  「嗯。」我答應道,深深地抽了口氣,忍住眼眶中的淚水。

  「今後母親再幫不了你,姮要好自為之。」

  「諾……」聲音在喉間不住顫抖。

  「乖。」母親頰邊漾起微笑。

  我再也控制不住,緊緊地抱著她哭泣不止……

  深秋的一場大雨之後,母親整整咳了一夜,第二天淩晨,她要見我們。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和觪跪在床前,父親坐在床邊,眼眶通紅,握著母親的手,不停地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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