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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母親滿臉震驚與不信,放開我的手,嘴唇微微發白:「你再說一次?」

  我咬咬牙,懇切地望著她說:「求母親成全。」

  空氣在四周凝固,母親雍容的臉霎時變得鐵青,一動不動。眼中利芒乍現,伴著濃濃的失望,驚怒至極,像要將我洞穿。

  母親「騰」地站起身,怒及反笑,聲音陡然變得尖刻:「愛嗎?呵呵,如此說來,姮是一心要跟那晉侯了?好!甚好!」

  我從沒見過母親這個樣子,也沒想到她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一時竟呆住了。

  她目光明亮,似乎透過我望到別處,笑容中滿是哀傷,淒聲道:「這便是命!命!」說著,激動的臉倏地刷白,身體晃了晃,竟倒了下去!

  「母親!」我大驚,忙上去扶住,她的身體重重地壓下來。

  外面的人聽到呼叫,紛紛跑進來,見此情景,驚恐地上前,七手八腳地把母親抬到床上。丘著急大喊快傳醫師,屋子裡亂的一團糟。

  我心中悔恨萬分,急得哭起來,不停喚著母親,拍打她的臉,母親卻仍然雙目緊閉,怎麼也不睜眼……

  父親一早到鄉遂中巡視,不在宮中,寺人只得把觪請來。見到不省人事的母親,觪又驚又急,喝問到底怎麼回事。眾人伏在地上不敢出聲,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而我卻只是哭,什麼也不說。

  「太子放心,夫人身體向來病弱,此次一時氣急,難免支持不住,將養數日便無大礙。」醫師給母親看診完畢,向觪恭聲稟道。

  「何時能醒來?」觪問道。

  「這半日便可醒來。」

  觪點點頭,讓醫師退下。他皺眉看向我,疑惑地問:「一時氣急?母親向來豁達,到底何事竟讓她一時氣急以致暈倒?」

  我呆呆地望著室內,並不回答。

  我和母親平生第一次起了爭執,而且激烈到差點無法收拾。所幸母親沒事,高高吊起的心總算落了地。

  但我卻仍然思慮重重,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觪說得對,母親處事向來鎮定,再怎麼糟糕她也能泰然應對,何嘗這麼激動過?我怎麼也想不通,隱隱地覺得這並不完全是因為燮,卻又說不出為什麼不是。

  頭一陣陣地發疼,我該怎麼辦?

  ***

  母親昏迷的消息迅速傳開,叔姬等一應側室們來了一撥又一撥,堂上一度擁擠不堪。觪應付得厭煩起來,索性讓幾名世婦在堂前把她們擋回去,和我一起在床前守著母親。

  讓我們意外的是,到了哺時,父親竟然趕回來了。

  見他行色匆匆地出現在門口,觪和我忙迎上去。

  父親風塵僕僕,衣服上還帶著幾點泥星。他一臉焦慮地揮手免去禮節,問觪:「現下如何了?」

  觪說:「君父放心,已無大礙。」

  父親緊繃的眉頭稍稍鬆弛,卻仍然面有憂色,又問:「出了何事?為何會暈倒?」

  「這……」觪遲疑著,看看我,正要回答,一名世婦從室內出來,說:「稟國君、太子,夫人醒了。」

  「哦?」我們頓時喜上眉梢,正要往室內探望,世婦卻攔住去路。

  「怎麼?」父親問道。

  世婦看了我一眼,低聲說:「稟國君,夫人只讓君主入內。」

  「姮?」他們詫異地看向我。

  我也愣住,沒想到母親一醒來,竟然就要找我說話?

  父親看看我,說:「既如此,姮先進去吧。」

  我應諾,隨世婦往裡面走去。

  ***

  室內悄然無聲,幔帳低垂。

  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聽到響動,睜開眼睛望向我。

  「母親……」接觸到她的目光,我的喉嚨頓時噎住,眼淚湧了出來,上前撲到她懷裡,泣不成聲。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髮,良久,聽她開口道:「姮可還在怨母親?」

  我抬起頭,哽咽著說:「姮不怨母親,都是姮不好……「

  她無力地笑笑,說:「姮不怨就好。母親方才早已醒來,躺著想了好些事,因此未著人傳喚。」頓了頓,她看著我:「從此以後,你與晉候的事母親不再多管。」

  我惶恐地望著她:「母親……」

  她抬手止住我的話,繼續說:「姮莫多疑。母親想過了,晉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當今世上,能與姮相配的,倒也非他莫屬,這門婚姻,說來還是不錯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驚又喜,母親這是同意了?!

  「不過,有些話須說清楚。」母親深深地凝視我,冰涼的手握住我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說:「你自出生以來,衣食無憂,事事順心,不知人心叵測。女子一生,惟願得一良人相伴,母親是知道的。然,情之於男子,不過消遣之物耳,最不可靠,姮萬不可用情,一旦付之真心,將來必受其累。」說罷,母親盯著我的眼睛,手上漸漸用力,低低地問:「姮可記住了?」

  手腕被她扼得生疼,母親從昏厥中醒來,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臉色又開始發白。我擔心她再受刺激,趕緊答道:「母親,姮記住了。」

  母親緩緩鬆手,疲憊地閉上眼睛,歎道:「記住就好,你要好自為之,下去吧。」

  我應諾,剛想離開,又遲疑地轉回來對她說:「母親……君父來了,正在室外。」

  母親的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眼睛半睜,又閉上,聲音帶些沙啞地說:「告訴你君父,母親乏了,只想休息,不欲再見任何人。」

  我輕輕地說:「諾。」退了出去。

  室外站著不少人,除了父親和觪,還有一些聞訊而至的妾侍,陳媯也在其中。見我出來,紛紛圍過來詢問。

  我沒理睬旁人,只向父親將母親情況說了一遍。他點頭,正欲入內,我攔住,又跟他說了母親的意思。

  他聽了後,臉上閃過驚詫之色,眉頭深深鎖起,望著室內,若有所思,竟似有淡淡的悵然。他沉默了一會,說:「也好,讓你母親歇息吧,為父改日再來。」

  我應諾,和觪一起恭送他離開。

  陳媯上前,想跟他一起走,父親卻頭也不回,揮揮手,把陳媯晾在當地,一臉尷尬。

  我訝異地目視著父親慢慢地走下階去,寬大的衣袂垮垮地垂下,或許因為趕路,平日裡總是一絲不苟的頭髮稍顯淩亂,有幾根紛雜地在空氣中揚起,蒼老的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說不出的落寞。

  堂上眾人各自散去。

  一隻手落在肩上,我轉頭,觪正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但我不想說,向他艱難地扯扯嘴角,輕輕拉下他的手,逕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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