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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若是別的妃子聽到改嫁這種話題哪敢多言,只有來自於草原民族的圖雅毫不在意地答道:「陛下這麼厲害,圖雅當然不用改嫁。草原上那些改嫁的女人是因為沒了男人照顧,無法活下去才又嫁人的,很可憐。」圖雅直率的「馬屁」恰到好處。皇帝微笑地點頭,「是啊,草原貧瘠,自有它的生存法則。不過你兄長乃是能幹之人,他也願意接受我朝農耕之術,總有一天,你的那些姐妹也會安頓下來,不再追著牧草過日子。」

  「那我,不,臣妾替那些姐妹謝謝陛下了。」圖雅很正經地給皇帝行禮,逗得皇帝開心大笑。水墨心中咂舌,這小公主很會討皇帝歡心嘛!也是,赫蘭巴雅那樣的人,怎麼會送個笨蛋來天朝和親呢?玉燕在一旁賠笑伺候, 暗自盤算,貴妃不知為何對這個草原公主如此看重,說是禮佛洗災,其實未嘗不是給和妃留下被皇帝寵倖的機會?宮中誰都知道,皇帝一年大部分時間都是留宿在昭陽殿,皇后那裡不過按照古法,每月同寢一次罷了。

  為了子嗣,皇帝也曾納妃數人,可大多沒有好下場,有的病死,還有發瘋去了冷宮的,剩下兩個才人皇帝恐怕半年也想不起一次來。想到這兒,玉燕心中冷笑,為了活命,她們巴不得皇帝想不起她們吧?在這皇宮中,若沒有通天的本事,必死的決心,還是卑微如塵埃,才能長命些,否則,一如前日死掉的那個宮女,不知她是太天真還是太愚蠢呢……「這是什麼?」皇帝好奇地問。跟隨圖雅而來的侍女端著一個託盤,上面放著胭脂瓷碗,蓋得挺嚴實。圖雅招招手,侍女上前跪下,她親自揭開蓋子,笑說:「這是我讓人特製的酸酪,知道傾城姐姐食素,想著給她吃些,對人很好的。」

  「哦?」皇帝拿起來聞聞,酸酸的味道讓他不禁皺了眉頭。圖雅笑道:「開頭聞著不習慣,多吃就好了。草原的孩子從小就吃這個,各個強壯,不怕風霜,您嘗嘗。」說著圖雅拿起瓷勺舀了一小口送到皇帝嘴邊。皇帝一愣,在門邊默然無語的白震跨前一步,「陛下,讓老奴先嘗嘗吧。」

  圖雅咯略一笑,「白主事,我親手做的,沒毒的。」說完自己嘗了一口。還故意砸吧了下嘴,「很好吃!」皇帝不禁笑了,接過瓷勺舀了幾口品嘗。水墨偷眼看皇帝表情,估計他不太喜歡吃優酪乳這一類的東西,只是素來心軟,不忍拂圖雅的興致。水墨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古代中原人不興吃乳製品,牛更是耕種的主力,擅自屠宰是犯法的——她跟這兩樣東西絕緣已久。

  「玉燕,貴妃可安好?」皇帝接過絲巾擦拭嘴角,溫和地問道。「貴妃安康,日日禮佛,為陛下祈福。」玉燕恭敬地回答。「唉,辛苦她了!身子尚未恢復,偏又執拗,也罷了,我先帶和妃回宮去,等貴妃……」話說一半,皇帝表情突變。

  無人敢開口打斷皇帝說話,只有圖雅歪頭問:「陛下?」皇帝雙眼大睜,嘶聲道:「白震!」白震形如鬼魅,頃刻間就到了皇帝跟前,毫不猶豫地推開圖雅。圖雅蹬蹬倒退幾步,撞上了水墨,水墨一把將她扶住。所有人都被瞬間的變故驚呆了,只見皇帝彎腰如蝦,兩手緊按腹部。白震怒吼:「白平,去傳御醫!」嚇傻了的白平一個哆嗦,轉身連滾帶爬地去找御醫。

  「殿下!」阿含大叫了起來。被皇帝嚇到的水墨只覺懷中一沉,低頭看去,圖雅嬌豔的臉龐也變成了慘白色。她緊抓住水墨的手臂,「痛,肚子好痛!」邊說邊往下滑,水墨也被她扯倒在地。「來人,將昭陽殿還有華陽宮包圍起來,任何人擅自出入,斬!去稟告皇后娘娘,有人下毒欲謀害陛下!」白震怒吼道。「嘩啦!」那捧著酸酪的侍女已生生嚇暈了過去,瓷碗砸落地上碎成幾瓣,一股酸氣撲鼻而來。

  玉燕臉色慘白,皇帝被下毒,偏偏還是在昭陽殿,無錯也有罪!她使了個眼色,一個宮女悄然退下,轉身往後殿跑去,通知顧傾城。此時皇帝和圖雅痛得更是厲害,冷汗如雨落下,因不知所中何毒,白震也不敢任意施為,臉色青白得如同上了釉。

  「殿下,殿下!」阿含大聲呼喚,她抬頭看向水墨,滿眼的驚惶。水墨也慌了手腳,只記得鮮牛奶可以洗胃解毒,便大聲問道:「有沒有鮮牛奶?!」阿含搖頭道:「今日沒有了。宮中不讓養牛,帶來的都在官外,只怕來不及!」沒有牛奶?還有什麼來著?水墨拼命地想,化學課上那點知識大都還了老師,倒是曾看過一個法制節目,裡面那胖教授說什麼來著……對了,水墨眼睛一亮,「雞蛋,雞蛋清兒!只要清兒,不要黃兒,快去拿,多多益善!」

  無人敢動,白震深深看了水墨一眼,低喝:「還不速去!」宮女內侍們這才敢動彈,跌撞著去了。這時兩位值守御醫飛快跑來,差點被高高的門檻絆倒,竟然還要跪下行禮,白震怒喝:「跪什麼,快來看陛下!」御醫臉白得好像也中了毒。拼命吸氣讓自己鎮定。他們一人去診脈,並察言觀色,鬥著膽子去翻皇帝的眼皮,又讓皇帝張嘴查看舌苔,聞味道。另一個人則按照 白震所指,去檢驗那碗碎落地上的酸酪。

  兩個御醫小聲快速地商議著,白震強壓怒火,「如何?!」一個太醫聲音顫抖著回道:「回主事的話,陛下脈象只是稍有紊亂,可觀色聞味竟無跡可尋。顯然不是尋常毒物,臣等不敢擅自用藥!」「混帳!」皇后憤怒的聲音仿佛凝固了似的,砸得兩個御醫搖搖欲墜。

  皇后不顧儀態,飛奔到皇帝身邊撲倒,連聲叫道:「陛下,陛下!」皇帝因為疼痛和毒性蔓延,神情恍惚,只閉眼皺眉,不發一語。皇后用衣袖幫他擦汗,看死人一樣盯著兩個御醫,「這點小事都做不到,要你們何用?」兩個御醫磕頭如搗蒜,汗流浹背,其中一人還算機靈,想著不醫皇帝他也必死無疑,便咬牙說道:「啟稟娘娘,若是用錯了藥,反倒害了陛下,臣有一方可緩解毒性,只是……」

  「說!」皇后冷聲道。「臣曾見過河間王以血換血,服食人血,抵消毒性!餘毒再緩緩除之。」河間王三個字讓原本充滿了慌亂恐懼的昭陽殿如同電視定格一般,刹那間進入了靜音狀態,呼吸不聞。除了水墨和圖雅所帶的人不明所以,其他人的表情都如同見了鬼。

  皇后鐵青著臉,仿佛要將御醫的背盯出個洞來,直到皇帝的呻吟驚醒了她。幾個字從她牙縫裡擠了出來,「你確定?」「臣,確定!」太醫說出這句話之後,也癱在了地上。皇后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皇帝痛苦的臉,面無表情地說:「白震……」

  水墨還沒消化明白御醫說的話,就見眼前一花,有女子尖叫:「不要,不!」聲音戛然而止,隨即血腥味兒飄散。水墨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飄浮了起來,模糊得有些不真實,除了初夏那張得大大的、死不暝目的眼睛,她就望著自己的方向,水墨甚至能從她的瞳人中看到自己驚恐的神情。白震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瓷碗,接了滿滿一碗血遞給皇后,皇后小心地給皇帝餵食。

  「嘔!」皇帝的嘔吐聲隨即回蕩在前殿裡,然後繼續喝血,再嘔吐,唇齒上沾染的鮮血遠比他的朱衣刺目……「你們愣著幹嗎,快過來!」同樣被嚇到的阿含終究還是惦念著圖雅公主,她發現去取蛋清兒的幾個宮女內侍正臉色慘白地僵在殿門口,便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劈手奪過裝著蛋清兒的大大碗公跑了回來,「阿墨,怎麼用!」

  水墨呆愣愣地看了她一眼,腦中一片空白,手卻自動自發地開始工作,強迫圖雅吞食蛋清兒。很快,圖雅也開始劇烈地嘔吐,但胃中毒物開始和蛋清兒中和,她的腹痛慢慢減緩,皇帝那裡也得到了紓解。兩個御醫知道撿回了一條命,迅速開出藥方,緩解餘毒。皇帝被攙扶到軟榻上躺下,圖雅則被扶到另一處躺好。

  「陛下!」得到消息的顧傾城驚叫著跑了進來,先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再看到神情委靡、嘴角帶血的皇帝,身子一晃,差點軟倒在地。皇后見皇帝好轉,揪著的心這才放下。若是皇帝現在死去,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只剩一個——逍遙王謝之寒。

  看見顧傾城梨花帶雨的模樣,皇后打從心底厭惡,她刻意坐在皇帝身邊不動,擋住顧傾城的探視,聲如寒冰,「妹妹,何時你這昭陽殿也成了鬼門關了?」顧傾城的哭聲一頓,哀聲道:「此番陛下遭劫,都是臣妾的錯,任憑皇后娘娘處罰!只是陛下他怎樣了?陸太醫?」「貴妃娘娘莫急,陛下所食毒物不多,毒性多被鮮血中和,又嘔吐了出來,再用藥清除餘毒就是了。聽白主事描述,此毒發作雖猛,但醫治及時,應無後患。」陸太醫恭敬地回答。

  「傾城,莫慌。」皇帝張開了眼,勉強微笑道。「陛下!」顧傾城驚喜不已,看皇帝眼神已恢復清澈,白震提著的心才稍稍放下。皇后心冷如鐵,自己就依偎在他身邊,可他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顧傾城。「圖雅如何了?」皇帝疲憊地問。白震扭頭看向圖雅的方向,她只吃了一口,現在看起來比皇帝還好些。「陛下放心,和妃娘娘無事,水主事那蛋清之法,看來同樣有效!」另一個太醫回道。

  水主事?皇后略遲疑就看向了水墨,他的鬢髮被汗水浸成了一綹綹的貼在臉上,好像沒聽見御醫說的話,只是垂手低頭站立在眾人身後。皇后不知該厭惡還是感謝他的多事,這赫蘭女人死了才好,可萬萬不能在赫蘭大汗還未離開之前。

  「多說無益,先把陛下請回寢宮休憩,和妃也自回德陽宮休養,待事實查明,本宮自會給她個交代!傾城妹妹,宮中出了這樣的亂子,為了安全,你也暫不要離開昭陽殿如何?」皇后寥寥數語,就將皇帝和這兩個女人分隔開來。顧傾城自不敢爭,只能低聲從命。皇后站起身掃視殿中一圈,無人敢與她目光接觸。「秀清。」皇帝忽然低低叫了一聲,皇后身子微顫。

  「陛下?」皇后轉身又坐回皇帝身邊。皇帝身心俱疲,仍勉力道:「今日之事必有隱情,但絕不是圖雅的錯,更與傾城無關。嚇到你了吧?」最後一句話讓皇后剛被勾起的火氣熄滅了不少,她紅了眼圈,卻不肯掉淚,聲音啞了些許,「陛下若是有個萬一,臣妾也不想活了。」

  皇帝微微一笑,「莫胡說……咳咳。」見皇帝咳嗽,皇后忙小心地幫他撫背。皇帝歇了口氣又說:「最近宮中不穩,皇后你要徹查。我雖性格軟弱,但也容不得人欺上頭來,若真有個萬一,無言去見列祖列宗。但皇后你萬萬要仔細,以免殃及無辜。」

  「是,謹遵陛下旨意!」皇后起身行禮。殿中又是一陣忙亂,顧傾城站在昭陽殿門口,眼看著皇帝的儀仗離去。「娘娘,這可如何是好,皇后分明……」玉燕憂心忡忡地開口。顧傾城淡淡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閉嘴。顧傾城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才下令:「關閉宮門,任何人不得出入!」說完她轉身欲回,看到了躲在人後的水墨。

  顧傾城在心中嘆息,今日幸虧她那解毒之法有效,否則,這宮中又多了一條孤魂。顧傾城沒有理睬水墨,帶人自行離去,水墨反倒松了口氣。宮門緊閉更好,最好能閉到顧邊城帶她離開這鬼地方才好。有風吹過,水墨忽然發覺自己身上黏膩,想來是方才連急帶嚇,出了一身冷汗,就想著回屋鎖上門,擦洗一番。

  沒走多遠,便見幾個內侍抬著一具白布包裹的屍體從前殿走出,水墨站住避讓一邊。眼瞧著那血色滲透了白布,而布中之人,半個小時前還如花般含羞帶笑地問:「水主事,你能不能再幫奴寫一封信?」水墨以為自己已見慣生死,但她只要看著那白布,仿佛就能看見初夏不能合上的雙眼。

  周圍的宮女們大都白了臉,有兩個年輕的想要哭泣又不敢,只能轉身死死捂住嘴巴。玉燕扶著殿門目送,見眾人哀戚,嘆息一聲:「初夏是為了陛下而死,雖死猶榮。她的家人也會因此受到封賞,衣食無憂,甚至可以脫離賤籍,入學做官,你們替她高興才是。」宮女們低低應是,隨即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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