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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謝之寒懶洋洋地站起身來,發現顧邊城也起身,他笑道:「二郎,你我還這般客氣,送就不必了吧?」顧邊城笑而不語,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同出帳,羅戰和譚九也跟了出來。「羅戰,你又出來做什麼?」謝之寒問道。

  「屬下去巡視一下營地就回。」說完對顧邊城一抱拳,自顧離去。

  「二郎,你不覺得,自從松岩城一戰之後,羅戰性格越發古怪了嗎?」謝之寒看著羅戰的背影消失,輕聲道。顧邊城一,尚未開口,營地鑼聲大作,原本安靜的營地登時沸反盈天。「老天爺,又怎麼了!」譚九忍不住怪叫了一聲。「王佐『戒備!」顧邊城沖跑來的王佐喊了一聲,他在奔跑中應答,然後大聲指揮驃騎士兵結陣。

  剛剛離去的羅戰也飛身閃回,「應是馬圈那邊走水了!」馬圈?「謝之寒和顧邊城交換眼色,」阿起,你速去看顧公主殿下,我去陛下那邊!羅戰,你留下指揮驃騎,莫要讓有心人鑽了空子,再讓康矮子去探探赫蘭營地的狀況!「顧邊城迅速決斷。」明白!「羅戰抱拳而去。

  譚九看著顧邊城等人飛快離去,西邊天際已被火光燒亮,他仰望星空喃喃自語道:「征戰再苦,苦不過人心叵測。天節星為虛星主秋,卻在夏日異常明亮,實屬不吉啊……」守候在旁的魯維自然是一句也聽不懂,看他抓耳撓腮跳腳張望,回過神來的譚九失笑,「罷了罷了,吉凶皆不由你我決定,走吧,知道你擔心水墨。」兩人偕行離去。

  皇帝早被吵醒,他憂心忡忡地站在帳門口。白平快步走回跪下稟報:「陛下,是馬圈囤積的乾草起火,現已熄滅,海大人在追查起因。」貴妃……我是說皇后她們還好吧?「皇帝著急地問道。因為皇后在此,白日裡又和顧邊城、謝之寒鬧個不歡而散,皇帝特意獨自休寢,沒有留宿在其他皇妃營帳,以免刺激皇后。

  「是,陛下放心,神將大人也已趕到守衛。夜裡涼,您還是回帳休息吧。」白平殷勤說道。皇帝揮手示意他退下,對著起火的方向又眺望了…會兒,皺眉問道:「白震,先是貴妃遇襲尚未查清,現在又碰到祝融之怒,是小是朕做了什麼錯事,祖宗怪罪啊?」

  守在他身後的白震躬身道:「陛下切勿自責,巧合罷了。」皇帝歎了口氣,轉身進了營帳,坐在榻上發愣。白震走上前,將明黃色的外袍給皇帝披好,無聲地躬身退下。皇帝無語枯坐半響,歎口氣,收腿想要躺下,餘光卻掃到一物,動作一滯。枕下露出了一張紙邊兒,他確定方才還不曾見過,張嘴想喚白震,猶豫了一下,伸手將其抽了出來,是一張折成結的素紙。

  看到紙結的樣式,皇帝臉色立變。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凝神靜聽,內侍、守衛、宮女們的呼吸聲、遠處火場的紛亂,但帳中除了他,再無他人。皇帝面無表情地打開了紙結,上面寥寥幾筆:你要我做的我已做到。

  看著那墨蹟力透紙背,皇帝冷冷一笑,將素紙湊近燈燭,火焰迅速舔舐了紙張,在他眼前化為灰燼,飄落…「大汗,應是有人放火!」蘇日勒低聲道。赫蘭巴雅背手望著火起的方向,若有所思,「你確定?」是。我本想去探查水墨的狀況,為了躲過禁衛軍巡邏,特意從偏僻些的馬場繞過去,無意間發現有人異動。但那人身手靈活,不等我追蹤,火就燒了起來,守衛們被驚動,我只能退回來!「「有趣,」赫蘭巴雅笑著說,「看來除了咱們,還有人在打這營內之人的主意,只不過暫不知他所對何人!」蘇日勒冷聲道:「大汗,顧邊城將那水墨送入宮中,您想擒他回去為先王報仇,恐怕是難了。」赫蘭巴雅搖了搖頭,「也未必,接連兩次敗于顧家之手,皇后必不會善罷甘休。南人有句老話,殺雞給猴子看。水墨大概就是那只倒楣的雞,顧邊城必不會讓其久居皇城!」

  蘇日勒猶豫了一下,又問:「那水墨真是沒了卵子的閹人嗎?」「嗤!」赫蘭巴雅似笑非笑地瞥了蘇日勒一眼,伸了個懶腰道:「周圍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看來今夜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可以睡個好覺了。」他轉身回了營帳。蘇日勒不為所動,依舊守在帳外,凝望著遠處那漸漸暗淡下來的火光。營地再度歸於沉寂,只是不知有多少人不能入眠……「水主事,你能不能幫奴再寫一封信?」一個容貌秀麗的小宮女面含羞澀,輕聲問道,漸西的斜陽為她拉出一道纖細長影。不等水墨開口,環繞著她的其他宮女中已有人打趣,「初夏,你究竟有幾個情人,要寫上這許多信來?」宮女們咯笑 了起來。一水藍宮裝的女子推了推水墨,「初夏可能是看上你了,也未可知!」水墨愣了愣,才慢半拍地傻笑了一下。

  見水墨遲鈍憨直的樣子,這些女人笑得愈發開心,初夏的臉更是紅得如同霞染,又是掐又是撓地和女伴們鬧成一團。許是跟驃騎那些粗糙漢子們相處得太久了,驀然回到了女性這個只要群聚就會唧唧喳喳的團體中,水墨竟然有些不適應。她在宮中有小半月,處處小心謹慎,不敢邁出貴妃所在的昭陽殿一步,生怕被皇后秘密捉拿了去,死都閉不上眼。

  「肅靜!」清脆的低喝讓宮女們迅速安靜下來,齊齊行禮道:「燕宮人。」水墨也站了起來。一個宮裝麗人正不滿地看著這些女子,「貴妃靜修禮佛,你們就瘋了,竟敢在流連閣裡嬉鬧,成何體統,還不散去!」「是!」宮女們福身後,碎步安靜離開。初夏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水墨以眼,水墨只當沒看到,收拾筆墨紙硯想走,燕宮人出聲道:「水校尉,請留步。」玉燕,身份等同于皇后身邊的玉琳,統管宮女。天朝人認為玉質溫潤細密,最能代表女人應有的品質,所以宮中女官皆以玉為名。「燕宮人!」水墨抱拳行禮,燕宮人回禮笑道:「水校尉不必多禮,請坐。」

  水墨拿捏著坐下,臉上的微笑如同擦了防曬霜,薄薄一層掛著。明知道這裡是顧傾城的地盤,她仍然很不自在。宮中的生活比起以往的戰場那是天壤之別,抬頭亭臺樓閣,低頭分花拂柳,談笑皆貴族,往來無醜女,如同一朵正在盛開的牡丹,華貴鮮豔得讓人仰視,卻沒人低頭看看,它的根也是紮在骯髒泥土之中的。

  前日水墨發現一個小宮女偷偷哭泣,不用她刻意打聽,有人的地方就沒有秘密,從內侍們的閒談中她很快知道,這小宮女的同鄉姐妹昨日死了,說是得了急症。在閒話之人暖昧的描述中,水墨聽明白了,皇帝那日酒後好像和這個小宮女有了點什麼。未必是臨幸,許是調笑,但結果都一樣,這個皇帝或許連名字都不記得的小宮女,只落得薄棺一口,也不知魂歸何處。

  對於生命的逝去,這些宦官內侍只當閒話講,豪無憐惜反倒帶了幾分笑她不自量力的嘲諷。官闈深深,若說戰場上殺的是人,這裡殺的卻是人性。

  「水校尉?」玉燕輕喚。水墨思緒一凜,卻面不改色道:「燕宮人有何吩咐?喚我水墨即可。」「吩咐不敢當,只是奉娘娘之命,來探問一番。」水墨趕忙站起恭敬道:「娘娘惦念,實不敢當。」

  玉燕微笑著點頭,「坐。」水墨再度坐好,腰背挺直,典型的軍人坐姿。玉燕打量著水墨清秀的臉部線條,這人雖入宮不到半月,但名字已傳遍宮中。兩次違背了皇后的旨意而不死,這在皇宮,近乎於傳奇,更何況還有傳言,他和神將大人,甚至逍遙王都有著不清不白的關係。

  身為貴妃顧傾城最親信的人,玉燕察覺到,對自己從無隱瞞的貴妃娘娘,在水墨這件事上,顯然有所保留。私下裡玉燕觀察過水墨,此人獨來獨往,但對誰都是微笑隨和;因為是讀過書的人,那些宮女甚至近侍都願意找他寫家信,只因他從不推辭,也不收錢;人長得算俊俏,還曾立下軍功,很快就得到了宮女們的喜愛,有事沒事,都愛往他身邊湊。玉燕不禁想起了仍臥床不起的顧平那如同刀削斧鑿一般的臉龐,心中有些發緊……水墨笑得臉皮都快僵硬了,可玉燕不開口,她只能扛著。眼角看見玉燕表情古怪起來,她不禁心裡打鼓,難道貴妃那裡又出了什麼么蛾子?那日遇襲之後,顧傾城勉強陪伴皇帝完成狩獵,回宮後就自行閉關禮佛,洗清罪過。水墨進宮後都不曾見過她一面,也不知道顧邊城有沒有告訴她自己是女人。

  一陣腳步聲愈行愈近,玉燕回過神來,轉頭望去,初夏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廊門。她福身道:「啟稟燕宮人,和妃娘娘來訪。」和妃?水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那位赫蘭小公主。赫蘭巴雅的異色雙眸隨之襲上心頭,水墨皺眉,他已在緋都停留將盡一個月了,聽說很快就要返回草原。水墨暗自吐了口氣,雖然與赫蘭巴雅再無交集,可只要見到他,就會想起那晚他父汗被風娘殺死時,他絕望恨極的眼神。水墨閉了閉眼,再來一次她的選擇也不會變,只是良心上總過不去,乾脆不願想起。

  「水……水墨,你與奴同去迎接如何?」忽聽玉燕笑問。「但憑吩咐。」水墨起身恭聲道。玉燕點頭率先而行,一步一行,皆婀娜有致,水墨耐著性子慢步跟隨。這裡和處處要求一個快字的軍營不同,只能努力適應。

  初夏偷偷瞥了水墨一眼,卻被逮到,見她微笑,初夏頓時紅臉低頭。水墨心中苦笑,讓女人臉紅有個屁用,要是對男人也有這等功力就好了,或許自己就不用相信了,也不會莫名其妙來到這亂世。不知怎的想起了入宮之時顧邊城的細細囑咐和謝之寒的調侃,水墨撓了撓臉龐,仿佛也有點熱。

  「啊,玉燕你來了,姐姐呢?還在跪嗎?」一身水藍宮裝的圖雅梳著後宮正流行的淩雲髻,玳瑁花鈿俱全,看起來與中原女子無只是見到玉燕和水墨出現,一連串的問題冒了出來,性格依舊直率。玉燕福身為禮,「啟稟和妃娘娘,貴妃娘娘仍在齋戒,還有三日才會結束,勞娘娘記掛了。」「三日啊,」圖雅嬌豔的小臉皺成一團,「大哥明日就要走了,沒人陪我說話了。」

  明日?水墨眼皮一跳,忍不住抬頭,正好和圖雅的目光相碰。她笑吟吟地走上前來,挽住水墨的手臂,「水墨,那你陪我說說話吧。你曾去過草原,宮裡的人雖然很多,但他們不懂草原。」「呃,娘娘,這個……」水墨想掙脫出來,圖雅卻抱得很緊,甚至能感受到她豐盈的胸部擠壓。水墨臉色都變了,跟害羞沒關係,而是害怕。她知道自己不是男人,可別人覺得最起碼她還是半個男人啊,皇宮裡假鳳虛凰的事兒,可不新鮮。

  「殿下!」那個叫阿含的女子走了上來,在圖雅耳邊小聲說了兩句。圖雅撅著嘴放開了手,「規矩那麼多,他不是不算男人了嗎?草原上有句俗語,心底不乾淨的人,才看什麼一都是髒的!」「哈哈哈!」爽朗的笑聲響起,朝服未換的皇帝邁步走了進來,朱衣上盤繡著五爪金龍。他笑說:「愛妃,這句俗語很有道理啊!」

  「陛下!」圖雅驚喜地想要跑過去,又想起規矩,連忙行禮,被皇帝伸手扶住。其餘眾人早就呼啦啦跪倒一地,水墨也不例外,只是習慣性地低頭翻白眼。「陛下,您來看傾城姐姐?」圖雅拉著皇帝的手問道。皇帝微笑,「不是。朕知道傾城還在齋戒,是來找你的。你兄長即將返程,聯想你一定心中不舍吧?」

  「是的,陛下,我很捨不得,可大哥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就算陛下不要我,我也不能回草原了。」圖雅做了個苦臉。「哈哈,大汗果然精通我天朝文化習俗。其實我朝也是允許改嫁的,不過,朕可捨不得讓你改嫁。」皇帝打趣道,心裡卻想著,赫蘭巴雅此語不過是想表示與天朝交好之心堅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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