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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皇帝見了水墨的狼狽模樣吃了一驚,也猜出了一二。他面色不愉地看向皇后,「皇后?」玉琳心虛地低頭,皇后端容道:「陛下勿急,且待臣妾問明一二。」皇帝一愣,自己本是責備她,這女人卻故意曲解成自己責令她問詢。無可奈何的皇帝只能扭過臉,不看皇后,以示不滿。

  不給謝之寒等人醞釀反擊的時間,皇后冷聲問道:「翊麾校尉水墨,你可知罪?!」水墨啞聲道:「末將知罪!」水墨如此痛快地認罪完全出乎皇后的意料,她頓了頓才道:「哦?何罪?」『末將不知,娘娘說有罪便是有罪!「水墨答得甚是恭敬。」你!「皇后大怒。

  「嗤!」謝之寒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水墨這話看似愚忠實則嘲諷。赫蘭巴雅長長的睫毛低垂,遮擋了他眼中的笑意,顧邊城卻聽出了水墨語氣中的決絕,他暗暗下了決心。皇帝眉頭微蹙,雖然不喜皇后的專橫,但也容不得水墨一介小兵來譏諷皇家尊嚴。

  皇后被謝之寒的笑聲刺激到了,竟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水墨跟前站住。低著頭的水墨看著那描金繡鳳的長長裙擺,層疊的外衣邊緣綴滿米粒大小的珍珠,露出的鞋尖則鑲著一塊翡翠,權貴之氣直逼人來。皇后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仿佛也被冰過,水墨手臂上的汗毛豎起,被玉琳摸到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事情大大不妙。

  那夜在大殿上壞了皇后的好事,她本就對自己厭憎不已,既然玉琳敢在半路動手,用腳後跟想也知道今日皇后必不會放過自己。被侍衛們一頓狠揍的水墨身上疼痛不已,眼前也陣陣發黑,她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兒,讓自己保持清醒。

  「好,說得好,水校尉如此忠心耿耿,若是哀家不讓你死個明白,反倒委屈了你。」皇后言語竟帶了笑,可眼中殺意愈濃,她慢聲道:「來人,甄別!」「是!」劉海和幾個小內侍立刻走上前,那兩個侍衛同日寸抓住水墨手臂。

  水墨明知無用,仍本能地掙扎反抗,「唔!」後頸不知被何人猛擊了一下,她眼前暈黑,登時被那幾個人按倒在地,不能動彈。劉海嘲諷地一笑,伸手抓住水墨衣襟兒剛想用力,「哎喲!」他大叫一聲,冷汗立時從額頭滲出,哪裡還顧得上水墨,顧邊城這才放開了他的肩膀。那兩個侍衛早就鬆開了手,退後幾步垂手而立,不敢與顧邊城目光相接。揉著肩膀的劉海回頭看向顧邊城,只一眼,臉色嚇得煞白,他幾步就躥到了皇后身後。

  皇后也被顧邊城的舉動嚇到了,小退半步,難得地張口結舌,「你,你……」顧邊城屈膝跪在半昏沉的水墨身邊朗聲道:「啟稟娘娘,水墨在數次戰役中均立大功,陛下親封翊麾校尉。先帝曾有諭旨,若非反叛逆君者,刑不上有軍功之人,更何況被當眾侮辱,娘娘脫其衣物,怕是不妥,微臣情急動手阻攔,驚嚇了娘娘侍從,還請娘娘治罪。」

  皇后氣得渾身發抖,一時無法反駁。顧傾城偷偷推了下皇帝,如水的眸中飽含驚慌和祈求,皇帝只能清清嗓子,「二郎確實孟浪了,不過他言之有理,水墨戰功不淺,皇后不要動氣才是。」皇后暗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後才冷冷開口:「顧將軍,本宮一心為公,你卻總是阻攔,難不成這小小校尉競比貴妃名節還要重要嗎?」

  顧邊城好像聽不出皇后話中的挑撥和嘲諷,依舊淡定道:「娘娘誤會了,事關貴妃名節,微臣豈不憂心,只不過,水墨確有特別之處……」處於半昏沉狀態的水墨覺得自己眼前越來越迷糊,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看著顧邊城的嘴唇在動……他到底說了什麼,為什麼那些人的表情這麼……震驚。

  水墨再也熬不住,閉上雙眼,跌入了無盡的黑暗……「嗯……」水墨呻吟了一聲,眼皮沉得好像被黏住了一樣,她努力眨了又眨才睜開了眼。等待暈眩的感覺過去,淡棕色的帳項赫然出現,燭火搖曳,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皮革味道。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卻感覺渾身上下又麻又痛,脖頸處更是火辣辣的,胳膊頓時無力地甩回了榻邊,打到了一人身上。

  「阿墨!你終於醒了!」正在打盹的魯維被吵醒,他驚喜地抓住水墨的肩膀,「你沒事兒吧,感覺怎麼梓,哪兒不舒服?」「魯維?這是在哪兒啊?」水墨在魯維的幫助下勉力坐了起來,魯維把一床毛毯墊在她身後。「是驃騎營帳啊,康大人抱你回來的,你當時的樣子嚇死我了。」說到這兒,水墨感覺到魯維的瑟縮,她勉強對他笑笑,乾裂的唇皮頓時裂開了血口。魯維跳起來道:「渴了吧,我給你倒水去!」

  皇后怎麼會放過自己?水墨無意識地看著魯維忙碌的動作,分辨著自己是否在做夢。她只記得那時候皇后命人扒自己的衣服,自己拼命掙扎,然後狠狠挨了一下,再然後……水墨皺眉想,那時顧邊城好像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阿墨,給!」魯維小心翼翼地送上滿滿一大碗清水,他很瞭解人從昏迷中醒來,對水的渴望。水墨微笑接過,「多謝!」看見了水,她才感覺到自己嗓子幹得要冒煙了,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魯維看著她牛飲的樣子,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擔憂,他喃喃道:「阿墨,你進宮去當內侍,會不會很危險啊,還能見到你嗎?」

  「噗!」魯維被水墨一口水噴了個滿臉花。「咳,咳!」水墨抓著被子大咳,魯維不顧自己狼狽,給她又是拍背又是擦嘴。水墨好不容易倒回氣兒了,一把抓住魯維衣領兒,近得兩人的鼻子都頂上了,她瞪圓了眼睛,「魯維,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魯維結結巴巴地把聽來的消息說了一遍,水墨瞪了他半晌,默不做聲地又躺回了被窩,張大眼睛,看著帳頂發呆。能保住性命當然是好事,可入宮……夜宴一次,行獵一次,皆是在生死邊緣游走,水墨只覺自己眼眶乾澀炙熱,真正的欲哭無淚。

  當自己被拉進名為皇宮的這個無底旋渦之時才明白,什麼智慧、美貌都是狗屁,自己只是一片飄絮,哪裡的風大就被吹向哪裡……之所以還沒死,只是沒到死的時候吧。

  是不是該離開了?這個念頭一旦冒出,就不可抑止地在水墨腦子中翻攪。不光要遠離皇宮,還要離開驃騎,離開……「咕嚕!」肚子突然作響,水墨驀然驚醒,摸摸自己肚子。折騰了足足一日,粒米未進,倒險些喂了老虎,她苦笑道:「魯維,有東西吃沒有,就算當了宮人也是要吃飯的呀。」

  「你說什麼?」前來送藥的顧邊城一進帳篷就發現水墨在發呆,他只是打發了魯維並未出聲,直到水墨又開始發呆。水墨聞聲轉頭,一陣暈眩襲來,她立刻閉緊雙眼,靜待不適感消退。

  一隻微溫的手忽然落在了她額頭上,水墨肌肉緊繃,隨後又放鬆了下來。顧邊城微微一笑,修長的手指開始從水墨眉間到太陽穴徐徐按摩。帳內寂靜無聲,顧邊城手心偶爾與水墨眼睫相觸,微癢,心裡卻十分平和。

  這是第幾次了,自己以為會失去她?又是從什麼時候,自己會害怕失去她?赫蘭,松岩城?她被打落城頭,被李振以劍相逼,今日面對瘋虎,還是……這就是動心的感覺嗎?顧邊城不太確定,他只希望自己每次回頭之時,就能看到水墨,不夠美麗沒關係,開始變笨也可以……方才姐姐那聲無奈的嘆息再度響起:「二郎,你,都不像你了。」不像嗎?他低頭看向水墨,和水墨正在偷窺的眼神撞個正著。那丫頭嚇了一跳,開始用力眨眼,顯然想裝作什麼都看不清,顧邊城笑了出來,水墨愣住了。

  「可曾好些?」顧邊城的問話讓水墨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要說顧神將總是淡然微笑面對一切,不論生死還是污蔑。剛才那笑容其實很普通,都能看到他整齊潔白的八顆牙齒,可這樣的笑容反倒讓人覺得他是活生生的。

  顧邊城有些好笑,「活生生的?我看起來像死人嗎?」水墨大為尷尬,自己被神將罕見的笑容晃花了眼,競說出了心底話。見顧邊城沒有生氣還帶了幾分打趣,水墨也放鬆了不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你,很累。」顧邊城收回了手,見水墨要起身,很自然地扶她坐起,小心避過她受傷的肩臂。

  顧邊城轉手拿超藥碗,吹了吹藥沫子,舀了一勺送到水墨嘴邊。水墨下意識張嘴,那麼苦澀的藥汁她竟沒有嘗出味道來。直到顧邊城放下碗,水墨才回過味兒來,她掩飾地用自己的袖子胡亂擦嘴,粗糙的布料碰痛了傷口,她忍不住咧嘴,顧邊城眼中閃過笑意。

  「你已知曉要入宮之事吧?」顧邊城的問話讓水墨的尷尬一掃而空,她僵硬地點點頭。顧邊城注視著她,「事出無奈,只能劍走偏鋒,我雖未能和貴妃明言你的身份,但她已應允會看顧於你。過段時日,我定會接你出宮。」

  水墨苦笑不語。顧邊城正容道:「你不信我?」水墨忙搖頭,「自然信,但還是怕。」「你是指皇后娘娘?」顧邊城問。水墨小聲嘀咕道:「古人雲苛政猛於虎,我看是皇后猛于虎才對!」顧邊城一怔,搓了把臉道:「入宮之後,這等大不敬的言辭不可再講,語多必失!」

  唉,水墨無聲地歎了口氣,想起皇后那張蒼白如冰的臉她就打心眼裡畏懼,忍不住詬病,「若是皇后想要我的命,我說什麼都一樣,哪怕祝她千歲千千歲呢,她也會說,千年王八萬年龜,你敢罵本宮是王八!」最後一句水墨尖細了嗓子學皇后。

  顧邊城知道萬萬不該笑,只能抿緊了嘴唇,表情糾結地看著水墨嘴角的腫脹半響,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腦門,如蜻蜒掠水。水墨最近刺激受得太多,條仵反射地一把攥住了他修長的手指,忽然又放開,扭過頭去,耳際浮上一抹紅色。顧邊城懸在半空中的手指慢慢握成了拳頭,終還是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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