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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看到皇帝微微皺起的眉頭,白震踏前半步,低喝道:「默!」他聲音不高,但殿中所有人都能聽到,方才還在口沫橫飛的文武官員們立刻閉上了嘴,白震面無表情地退回了皇帝身後,好像從未上前過一樣。皇帝想了想又問,「水墨,你此言當真否?」

  已經被逼到絕路上的水墨知道,此時若再否認,那就雙重罪過,真的沒活路了,她咬牙道:「句句屬實,不敢欺瞞皇上。」皇帝看看皇后緊抿的紅唇,夫妻十載,雖然感情不睦,可也足夠瞭解對方性情。今日殿上水墨得罪了燕家人,她怎肯饒過呢。可若是如了她的意,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去祈福的愛妃傾城呢,大家都明白,皇后真正恨的是誰……皇帝忍不住歎了口氣,性格軟弱的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置才好。

  見皇帝猶豫,石老將軍乘勝追擊:「皇上,這樣人留在我軍中豈不是恥辱,更何況他當著貴客仍敢抗旨不遵,其心可誅!」燕秀峰眉頭一挑,石老將軍這句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就算你水墨再不想答應,也不該抗旨,更不該當著赫蘭降臣的面抗旨。

  果然,皇帝臉色一沉,皇后輕輕挨過去,在皇帝耳邊說了句什麼。「陛下,我天朝軍規,從未提過斷袖者不能為國效力。」正得意的石老將軍捋鬍子的手一僵,他轉頭望去,原本已坐回原位的顧邊城又站了起來。見石老將軍看向自己,顧邊城對他拱拱手,不知是為了水墨的拒絕道歉,還是為了自己所說的話。

  氣到兩眼通紅的石老將軍邁前一步,剛好看到了顧邊城臉上的疤痕在被燈影閃過,分外猙獰,他竟不自覺地退了回去,跟著又發覺了自己的軟弱,忍不住大聲駁斥:「你這是詭辯!」顧邊城不為所動,溫文道:「老將軍,那且請指出哪條例律注明?」「你?!」石老將軍臉色發紫,卻無言以對。殿上的人面面相覷,怎麼也想不到,一向低調隱忍的顧邊城竟敢公然和燕家人唱反調,文武官員的目光不知覺地都飄向了一直沉默的燕秀峰。

  赫蘭巴雅笑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不但將殺父仇人攥到了手心裡,還能看一場天朝內訌的好戲,真沒有枉費自己跑這一趟。想到這兒,他扭頭看了一眼滿臉好奇的圖雅,心中的喜悅登時淡了許多,為了赫蘭,每個人都要犧牲……赫蘭巴雅將自己的目光放回了

  低著頭的水墨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想到正氣凜然的神將大人還有律師的天賦,很會鑽空子嘛。不用想也知道,在禮法森嚴的古代,雖然同性戀絕對存在,但沒有一個人敢把這種「有違天和」的事情拿到檯面上來說的,更不用說放在軍規裡了。就算是二十世紀的美軍,還執行「不許問,不許說」這種模糊政策呢。

  「神將大人,何必為了一賤卒,自輕身份呢,」一個身穿紫袍的中年文官開口說道。皇帝並沒有開口阻止,別人自然更不敢,他們都知道此人乃是燕家的親信,誰肯得罪。他話音未落,謝之寒已冷笑接口道:「賤卒又如何,好歹是為國效命者,總比為了個賤人自輕身份要好吧。」

  那官員聞言臉皮立刻紫漲了起來,但他敢和顧邊城對唇舌,卻死活不敢招惹謝之寒,只能尷尬地縮了回去。其他官員表情古怪,實在有忍不住笑出來的,也立刻或咳嗽或轉身遮掩。這位大人月前為了一個妓子被髮妻當眾廝打,人人皆知,現在被逍遙王諷刺,倒也不曾冤枉了他。

  皇帝好笑地搖了搖頭歎道:「這個阿起,雖然從軍半年,口齒依舊伶俐啊。」「哼,」皇后冷笑了一聲:「應該說逍遙王消息依舊靈通吧,就算不在都城,也事事皆知。」皇帝一愣,默立在他身後的白震垂下了眼皮,彎腰在皇帝耳邊說:「陛下,處理正事要緊。」皇帝點點頭,可看看如同鬥雞一般的石老將軍,表情溫和卻一步不讓的顧邊城,旁邊還有看戲似的赫蘭大汗,皇帝忽然覺得有點頭疼。

  眼角看到皇帝無奈的表情,一抹不耐從皇后眼中閃過,她無聲地坐直了身子,看向階下的水墨。顧邊城,謝之寒,燕秀峰以及赫蘭巴雅都注意到了她這個動作,燕秀峰心裡一緊,知道姐姐想要親自動手了。顧邊城和謝之寒都明白皇帝的軟弱性子,而皇后的無情他們早就領教過了。看樣子皇后今日是想拿水墨來殺一殺顧家的威風了,顧邊城和謝之寒雖不動聲色,但已全神戒備。

  「這樣的無恥之人,二郎,你還要保他嗎?難道說你和他……」此時氣急敗壞的石老將軍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但他這樣一說,倒提醒了旁人,方才顧邊城曾站起身來想要阻止。看看水墨那纖細的身段,白皙的皮膚,容貌雖遠稱不上絕色,但對男人而言已足夠秀麗,眾人的目光立刻都放在了顧邊城身上。

  顧邊城自然聽懂了石老將軍話中含義,他不禁微怔,跟著下意識看向伏在地上的水墨,水墨已被石老將軍那句話嚇的抬起了頭來,兩人目光一對。水墨蒼白的臉,驚慌的眼一覽無餘,顧邊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竟沒有開口……

  天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默認?!殿中人群的目光登時粘稠的如同熬了三天的漿糊,看看顧邊城,再看看水墨,表情雖各有不同,卻都弄滿了曖昧。怪不得啊怪不得,從未聽過神將大人有男女風流之事傳出,原來……

  石老將軍顯然也沒想到自己順嘴胡說竟然起到了如此效果,若是他那寶貝兒子石羽在此,定然會跳起來大叫,我早說過他倆是對「狗男男」!石老將軍呆愣了半晌,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或許應該乘勝追擊,今日若是能將顧邊城也拉下馬,就算損失一個外孫女兒的名聲又如何?他剛要張口,一直盯著他的燕秀峰微微搖了下頭。被嚇到的皇帝已忍不住問道:「呃,二郎?你……」

  顧邊城淡然自若地躬身道:「皇上明鑒,清者自清,何須解釋。」說完他清澈的目光在大殿裡環視一周,九成九的人就算沒有低頭或移開目光,臉上放肆的表情也都收了起來,一個個故作正經君子狀,竟無人不敢觸其鋒芒。看到顧邊城的威勢,燕秀峰表情不變,但眼中的笑意早就消失殆盡。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赫蘭巴雅微笑著想,燕秀峰表面上和顧邊城同出一門,兄弟相稱,實則對顧邊城極為顧忌。雖然顧邊城一向低調,從不參與朝廷爭鬥,但他還有一個隨時會懷孕的貴妃姐姐啊,無子的皇后和燕家人怎麼能不忌諱。還是草原上那句老話說的對,肉都是從裡往外爛的,天朝如此之大,光靠武力是行不通的,可惜父汗不肯聽從自己的勸告,被二王子蠱惑,最後落得了那樣的……赫蘭巴雅看著跪倒在地,一動不動的水墨,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那條銀鏈。

  顧邊城的坦然讓皇帝一愣,跟著他注意到了赫蘭巴雅若有所思的表情,立刻驚醒過來,忙連連點頭,「卿言之有理。」言畢又有些不滿地看了石老將軍一眼:「石愛卿,你也是朝中重臣,身份貴重,大殿之上無憑無據的做些市井口舌之爭,成何體統!」皇后細長的眉頭微蹙,卻沒有開口。

  見皇帝這頂大帽子壓下來,石老將軍才明白,自己方才的「失言」讓顧邊城鑽了空子,他趕忙跪下:「臣失儀,臣有罪。」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皇帝在心中冷笑,正想乘勝追擊,壓壓燕家人的氣焰,燕秀峰忽然上前一步,朗聲說:「陛下所言甚是,想來石老將軍因為心疼孫女,方才口不擇言,原是一樁美好姻緣,卻是這般結果,唉。」燕秀峰甚是可惜地搖了搖頭。

  顧邊城和謝之寒臉色一肅,赫蘭巴雅則在心中拍了拍手,燕秀峰這句話說得妙到極處,既替石老將軍開脫堵住了皇帝的嘴,又把視線再度移到了水墨身上,看來他也看穿了顧邊城的把戲,不肯讓他禍水東移。皇帝好像也被燕秀峰這番話噎住了,他惱怒地盯著燕秀峰,可燕秀峰恭謹的態度讓他無可挑剔。

  隱于龍椅之後陰影裡的白震垂下目光,唇角幾不可見的動了動。今天這事兒看似突發,天知道某些人已經算計了多久,那個叫水墨的小子只不過是個倒黴鬼,被捲入了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朝堂之爭,後宮之爭。只不過鷸蚌相爭,誰會是最後得利的漁翁呢……

  奸猾如石老將軍立刻明白了燕秀峰的用意,他重重地磕了兩個頭,哀呼道:「臣有罪,為國戍邊殺敵乃是臣之責任,只是征戰多年,愧對家人,今日本想成就一樁美事,卻未想被人當眾戲耍,孫女名節有汙,一時心急才……」說到這兒,石老將軍已是涕淚橫流。

  皇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倒是坐在一旁的謝之寒冷笑處理啊:「老將軍,言重了吧,何為戲耍,她不過是……」看了一眼水墨,謝之寒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實話實說罷了。」可惜謝之寒的實話在別人聽來如同譏諷,那笑容更是雪上加霜,但石老將軍如何敢與他對陣,只是氣得渾身哆嗦,配著白髮白須,看起來倒也有幾分可憐。

  看著謝之寒俊秀的面容,皇后朱唇輕啟:「王爺,這等有違人倫之事,此賤卒竟敢公然拿到國宴上來說,視皇家威儀於何地?視軍規於何地?視上官威嚴於何地?」她帶了幾分沙啞的嗓音雖然不高,但人人聽的清楚,謝之寒眉頭一挑,這女人果然厲害,三個何地,句句誅心。看到顧邊城終於皺了眉頭,燕家一派的人都暗自得意了起來,之前被謝之寒嘲諷的紫衣官員也頓覺揚眉吐氣,再度挺起了胸膛。赫蘭巴雅借著飲酒的動作不動聲色地觀察了皇后一番,這女人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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