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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鮮紅的面紗也遮不住風娘灰敗的臉色,赫蘭巴雅笑吟吟地看了她半晌,這才撫胸行禮:「皇后娘娘有心,我卻之不恭,唯有收下了。」風娘只覺得眼前一黑,但她知道,現在她什麼都不能做,如果她敢看向燕秀峰,或者是她,只會死得更快!

  躲在殿外的水墨看著笑容滿面的赫蘭巴雅,還有跪在地上微微顫抖的風娘,只想拔腿就跑。「陛下,你說過的那位立了大功勞的校尉是否可以宣上殿來,也讓臣妾一見?」皇后終於開口了,聲音一如想像中的冰冷,但卻意外的帶著些甜意。「你去哪兒?!」門口的宮人聽到皇后提及水墨,一扭頭,發現他竟然在轉身後退,忙一把揪住了手臂。不等水墨再反應,其他宮人已經她圍在了中間。

  「宣,驃騎軍翊麾校尉水墨上殿!」唱職的宮人朗聲通傳,水墨只覺得眼前的燈火好像都在旋轉,如木偶般被人推了一把。等她再清醒過來,人已經跪在了大殿中央,無數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水墨,唔,名字不錯,可曾讀過書?」皇帝溫言問道。水墨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咕嘟一聲在安靜下來的大殿裡分外響亮,別人想笑也不敢笑,只有謝之寒「嗤」的笑了出來。皇帝看向他,他卻漫不經心地轉眼他望,皇帝無奈只能再度看向水墨。

  「呃,回陛下的話,小人,不,臣認得幾個字。」水墨終於張開了嘴,話一出口,反而沒有那麼緊張了,總算想起自己也是有「功名」的人了。皇帝又問了幾個關於那個壕塹和她在高句麗大營「臥底」的問題,水墨按照之前顧邊城吩咐的一一回答。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很好,英雄不問出身,看你外貌孱弱,想不到也是個渾身是膽的英雄。」「陛下過獎,愧不敢當,」水墨儘量學著古人的方式講話。她一邊說,一邊分神關注著赫蘭巴雅,他已經將風娘弄到了手,下一個就該自己了吧?可用什麼理由呢,總不能讓自己去赫蘭發揚光大,如何刨溝吧?

  「陛下所言極是,英雄不問出身,正因為如此,石老將軍也動了愛才之心,請臣做個說客,還望陛下和顧將軍成全,」燕秀峰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說道。「喔?石將軍想調水校尉去戍邊嗎?」皇帝笑問。

  顧邊城和謝之寒都盯著燕秀峰,其他人則看向石老將軍。石老將軍一咬牙站了起來:「陛下,君子不奪人所好,老臣豈能將神將得力屬下輕易調走,只不過老臣家裡有一外孫女,年已雙十,只因家中獨女,想要招贅,老臣覺得水校尉智勇雙全,年紀容貌也配得,聽說他也是孤身一人,再無親眷,如能成雙,豈不是兩全其美?」

  「哈哈,」皇帝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倒是好事一樁啊?」冷冰冰的皇后也破顏一笑:「陛下所言甚是,成人之美終成眷屬,乃是造化。」她容貌原本貴氣秀麗,笑起來甚是動人,可但凡欣賞這笑容的男人都不敢看。謝之寒,顧邊城倒是看見了,卻一點也不欣賞。

  「為了兒子,這老狗竟然打這種主意,」原本心不在焉的謝之寒早已坐直了身子。顧邊城看著一臉微笑的燕秀峰,心想原以為把石羽攥在手中,石老將軍無論如何不敢胡來,同時也讓燕秀峰難受一下,但萬萬想不到他們竟想出這麼個損人不利己的法子來。要知道石老將軍的外孫女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同時家財萬貫,就算入贅,對於一個賤卒出身的男人那也是一步登天啊。

  如果是男人的話……顧邊城與謝之寒對看一眼,又同時看向已經僵在地上的水墨,謝之寒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該死!」顧邊城自認從參戰以來,遭遇危險無數,連生死都看得淡了,但從沒有一刻向現在這樣束手無策。怨不得今日姐姐和公主殿下被送去家廟為陛下祈福,想來這也是皇后和燕秀峰安排好的吧,現在再無人能改變皇帝的想法……

  水墨不知道這些大人物的明爭暗鬥,從聽到招贅兩個字之後她就懵了。第一反應想說,我已經結婚了,但自從知道元睿那死老頭是赫蘭國師之後,她再不敢提半個字,以免被人當奸細殺了,更何況……水墨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赫蘭公主的方向,還沒找到自己想看到,卻看見赫蘭巴雅露齒一笑,對她舉了下酒杯,狀似恭喜。

  再看看謝之寒和顧邊城,兩人臉色都算不上好看,倒是旁邊的燕秀峰言笑晏晏地在和一個文官交談。答應?!當然不行,別說自己是個西貝貨,就算不是,落在燕秀峰和石老將軍的手裡也沒個好,用腳趾想也知道他們不過是想通過自己壓制顧謝二人罷了;不答應?水墨苦笑,抗旨不遵那都是戲裡演的,萬一你叫的不夠淒慘還可以再拍一遍,可這裡……說自己下身受傷更是扯淡,一檢查那就徹底玩完了。

  「既然如此,二郎,你意下如何啊?」皇帝笑吟吟地問道。顧邊城腦子飛快地轉著主意,如何才能合理地拒絕,同時不會讓皇帝不愉。謝之寒看著燕秀峰那虛偽的笑容,心頭火起,他一揚手就想把手裡的杯子摔了。顧邊城反應極快,一把按住了他手腕,但皇帝已有所差察覺,笑容頓時淡了些,不語地看著他們。皇后借著用絲巾擦嘴掩飾了自己的笑容,看來弟弟說的沒錯,這個叫水墨的小子果然大有用處,倒也不曾枉費自己辛苦將安平公主和顧傾城調開。

  顧邊城看著瞪圓眼睛盯著自己的水墨,他下定決心一般,站起身來正要回話,卻聽見水墨大喊一聲:「陛下,臣不能娶!」此言一出,滿殿皆驚,石老將軍的外孫女,燕元帥親自保媒,天下竟然還有如此不識抬舉之人。登時,吃驚的,不屑的,等著看好戲的各色目光都集中在了水墨身上。

  「水校尉,你為何不願意,難道老將軍家的掌珠還配不上你嗎?」皇帝多少帶了點好奇,也有點不高興,一個小小的校尉也想抗旨嗎?謝之寒看到皇帝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雖然恨極,也不得不佩服燕秀峰抓皇帝的心思很准,性格溫吞的皇帝最恨的一件事,就是別人不拿他當回事兒。

  殿上所有人都在等著水墨的答案,只見水墨一個頭磕下去,砰然有聲:「陛下,臣實在是有說不得的理由,不敢耽誤石家小姐!」「說,只要合乎情理,恕你無罪!」皇帝沉聲說道。水墨連頭也不敢抬,心一橫:「陛下,臣不能娶妻是因為……」所有人都伸長了耳朵,就聽水墨大聲說:「因為臣從小喜歡的就是男人,如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水墨感覺到自己的眼睫毛在扇動的時候,都能碰觸到帶著幾分涼意的青磚。今天磕了十幾個頭,唯有剛才那個是真心實意,不打半點折扣的,可要命的是,皇宮裡的地磚製作顯然也是不帶半點折扣的,水墨覺得自己不但腦門熱辣辣的疼,而且眼前一陣陣的開始發黑。

  安靜,不,應該說是寂靜……明明知道周圍坐著站著的不下一二百人,偏偏聽不到半點聲音,仿佛就連呼吸聲也消失了,水墨只覺得毛骨悚然,恨不能用頭鑽個洞出來,瞬間消失,脫離一切勾心鬥角。跪在地上裝死的水墨固然難受,這大殿裡的有一個算一個,不論男女,不論貴賤,人人皆被她雷到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本來拿著酒跟旁人碰杯談笑的燕秀峰,酒杯不自覺地送到了下巴處,石老將軍更是如同突然踩了電門似的,臉色發青不說,全身都在輕微的抖震。容顏俊秀的皇帝也許覺得自己幻聽了,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仿佛這樣就能聽清水墨在說什麼,可惜,他看到只能是水墨烏黑的髮髻,和在燈火下映射下,露出的一小截細白膚色。皇后如同冰面一樣光滑堅硬的表情,也被水墨這杆粗製濫造的冰橇生生劃開了兩道裂痕。

  「你不是男人嗎?為什麼還會喜歡男人?」清脆的,帶了幾分異族腔調的天真話語如同打破魔法的咒語,大殿裡的人一下子活了過來,竊竊私語聲頓起。赫蘭巴雅輕輕喚了一聲「圖雅」,示意她不要多嘴,順勢也掩過了自己原本的表情。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巴雅本能地先看向了顧邊城和謝之寒……他心裡不禁嘖嘖有聲,這兩個男人反應太快了,自己幾乎剛把目光投過去,他們就已然察覺,謝之寒笑得依舊懶散,甚至還拿著酒杯對自己晃了晃,而顧邊城和以往一樣沉穩如山,自己只能假作不經意地沖他們點點頭。

  謝之寒很想笑,哈哈大笑,他這輩子沒見過燕秀峰這麼狼狽,酒竟然灑在了衣襟上而不自知,更別說他那個如同雕像一般僵硬的皇后姐姐目瞪口呆的樣子。謝之寒看著跪在地上水墨那細瘦的身影,從小就喜歡男人嗎?謝之寒將香醇的美酒一仰而盡,衣袖半遮住了他的表情,一股熱度立刻從胃中燒遍了全身,但謝之寒知道,那不僅僅是因為酒……

  「皇上,看來燕元帥這大媒是保不成了,」皇后柔媚的聲音包裹著寒氣,一下子讓殿中諸人安靜了下來,熟悉皇后性格的大臣們都知道,她現在很生氣。皇帝的表情則有些古怪,說不出是尷尬還是憤怒,看起來更帶了幾分好笑,聽到皇后這樣說,他只囁囁地說了句「皇后說的是。」這話太過似是而非,旁人也聽不出皇帝陛下對此事是何種態度,因此都低下頭去,暫時沒人肯做出頭鳥。

  回過味兒來的燕秀峰,接過宮女送上的絲巾,甚至還對她笑了笑,然後才神情自若地緩緩擦拭著滴到衣襟上的酒液,但他內心早已充滿了憤怒。想過很多種可能,可從未想過,這小子竟然用這樣的藉口來拒絕自己,雖然水墨說的是再真不過的真話,但燕秀峰只當她為了逃避賜婚而鬼扯。燕秀峰克制著自己不要看向顧邊城和謝之寒,但他明白,自己這次是敗了,而且是當眾失敗。

  「哼,簡直是可惡至極,這等品行不端,無恥之人,也敢混入我天朝軍伍根本是滑天下之大稽!更不論欺瞞上官之罪,驃騎鐵軍若是傳出這等事來,豈不被外人恥笑?!」花白的鬍子恍若根根直立,石老將軍終於發作了。原本將自己外孫女貢獻出來,已非他所願,現在倒好,人家不但不要,還當著皇帝言稱自己是個斷袖之人!旁邊文武官員的嘲諷和看戲的眼神化作針雨,刺的石老將軍幾欲發狂。

  石老將軍此言一出,旁人都明白他是想致水墨於死地了,而且話中有話,還將了顧邊城一軍。皇后聽了這話,倒是放鬆地靠在了一旁的扶肘上,這石老頭還不算傻,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如果今天能殺掉這個校尉,也算扳回一局。長睫下秋波微轉,顧邊城表情已盡入眼底……哼,皇后心中冷笑,就算他不在乎這賤卒的命,今天他的面子也是駁定了。

  反倒是……皇后用余光瞄著謝之寒俊秀無匹的側臉線條,他拿著酒杯在唇邊摩挲著,手指被青瓷酒杯襯得越發修長,皇后隨意地攏了下鬢髮,全心戒備著。聽到石老將軍那番話,跟燕家親近的文臣武將們立刻反應了過來,紛紛應和,水墨一時間簡直成了天朝軍隊這鍋肉湯裡的老鼠屎,人人得而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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