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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嗯……」轎中之人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不等他再開口,譚九已從衙內迎了出來:「白主事,您怎麼親自來了。」水墨不禁有點吃驚,這酒罈子平時瘋瘋癲癲的,面對顧邊城和謝之寒也是平起平坐的,怎麼對轎中人如此客氣。雖然笑容有點假,但他確實是在盡力笑。

  「譚御醫,老奴是去公主府傳旨,最近老毛病犯了,順便跟您討點藥,」白主事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水墨卻覺得他的聲音讓人很不自在。譚九趕忙將手中的藥包交給那個年輕人,然後叮囑了兩句。白主事道過謝又說了句「最近娘娘身子不爽,可能要麻煩譚御醫去看看。」譚九一愣,習慣地搓搓自己鬍子拉碴的下巴:「白主事,我離開都城之前,給娘娘配的方子已留下了,再說還有桂醫正接手,怎麼會……」「哼,老奴說的是皇后娘娘,您別誤會,」白主事淡淡說了一句,譚九臉色略變,又躬身說:「臣明白了。」

  「是嗎,我可不知道你明白了什麼,好了,走吧,」白主事跺了跺轎底板,轎夫們立刻迅速又穩當的將轎子抬起,聽得一頭霧水的水墨只能學著譚九的樣子恭送。「水墨,你找到譚大夫了嗎?」王佐的大嗓門響了起來,話音未落,他就看到了那頂轎子和轎外的年輕人,立刻停住腳步,跟著一起去拴馬的魯維一下子撞到了他後背,揉著鼻子剛想開口,一隻大手已捂了過來。

  目送著轎子離開,王佐大步上前,拼命壓低嗓門問:「譚大夫,那是白主事吧,我看見他手下的狗腿子了!」「小聲!」譚九低喝了一聲,眉頭已皺成了一團,「這是什麼地方,你還信口胡說!」王佐訕笑著撓撓頭皮,聲音又壓低兩分:「您當我願意來都城啊?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好了,別廢話了,你和水墨怎麼來了?」譚九長出了一口氣,看似勉強讓自己精神一點。「謝大人說,這是您急要的,就讓我送來了。,」水墨恭敬地說。譚九有些納悶地接過袋子查看了一番,嘀咕著,「艾草而已,又是什麼要緊的了。」水墨和魯維面面相覷,之前號角聲響起沒多久,有人傳帥令給顧邊城和謝之寒,沒過一會兒,謝之寒就命令自己給譚九送藥,王佐和魯維陪同。譚九雖然不解,還是招呼著水墨和王佐等人跟他進去,水墨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古代的御醫院,在門外就聞到一股子中藥味兒了。

  白主事所乘的宮轎安靜地行進著,早有侍衛將閒雜人等驅趕開來。走了一會兒,白主事忽然問:「白平,那小子是叫水墨?」轎外的白平一怔,立刻回答道:「小的聽著像是這個名字。」「唔……」白主事又不說話了。心眼靈活的白平忍不住開始猜測,那個看起來長相秀氣的士兵為什麼會引起主事大人的注意,要知道,身為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侍從,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水墨,水墨……這名字挺特殊,好像聽過似的,白平琢磨著,他腳步忽然一滯,差點蹭到轎子,趕忙穩住腳,然後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還好,沒被人發現,尤其是沒被白主事發現。水墨,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日燕元帥和一個姓石的將軍前來給皇后娘娘請安,自己正好去給她送賞賜,在門外仿佛聽到他們曾提起這個名字,說是要賜婚……

  想到賜婚,皇后,還有燕元帥,白平下意識地回憶著水墨的容貌舉止。要說外表在男人裡算得上清俊了,個頭適中,看起來文縐縐的,只是那雙眼有點野性,雖然他很快地掩飾了自己的想法。哼,白平不屑地撇了下嘴,名聞天下的驃騎又如何,在都城裡,他們什麼也不是……

  「咳咳,」轎中的白主事忽然輕咳了兩聲,白平心中一凜,立刻凝神屏氣不敢再胡思亂想,略一抬眼皮才發現,緋紅色的宮牆已近在眼前,四周早已安靜下來,之前街市上的熱鬧喧囂和這裡的森嚴肅穆仿佛是兩個世界。特意挑選出來的禁衛們,各個體態威武,手持金瓜,腰攜佩劍,目不斜視地守衛著皇城。

  白平入宮快十年了,但每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他還是會不自覺地緊張。當初他和同伴們一起從西仁門進宮,可到現在還活著的屈指可數,白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白宮監,」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看見這個高大白平登時打起全副精神,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擺出了慣常的笑容應道:「海隊正,今天是您當值啊。」

  「正是,」被稱為海隊正的男人微笑著一抱拳。白平微笑著將轎簾掀開,露出了白主事那蒼老的臉,轎中略暗的光線愈發襯得他眼珠渾濁,但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宮裡沒幾個人敢直然面對他的目光。海隊正恭敬的彎身行禮,「白主事。」「嗯,老奴今日去公主府宣旨,隊正辛苦了,」白主事淡然地點點頭,然後手指微動,白平立刻將出宮的關防送上,等海隊正蓋印之後,才小心收好。

  跟著白平一愣,他發現海隊正竟然上前去搜查了一下轎內的情況,迅速卻仔細,然後一拱手,「主事慢走。」在一旁發呆的白平這才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把轎簾放下,轎中人的氣息讓他汗毛直豎,海隊正卻好似沒有任何感覺,依舊執禮嚴謹,但並不卑微。

  宮轎繼續向內城走去,白平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海平濤仗著逍遙王府的勢力,竟然連主事您都不放在眼裡,做事如此無禮。」他說的極小聲,但明白白主事肯定聽得到,可過了半晌,轎中沒有一絲回應,白平吞咽了一口幹沫,也不敢再開口。

  過內城安平門就不能再坐轎了,裡面是禁宮,除了皇族,沒人有權利坐轎,只能步行。白平扶著白主事下轎,白主事枯乾的手沒有一絲溫度,還帶了點黏膩的冷汗,弄得白平十分的不舒服,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愈發殷勤。「你看不上海平濤的行事為人嗎,也是,將才和奴才終究是不一樣的,」白主事突然乾巴巴地說了一句。白平打了個冷戰,低頭偷眼看去,白主事的目光卻落在而來未知的地方。

  白平覺得自己脖子發緊,但他知道白主事的規矩,問話必須回答,儘管他看起來像自言自語。腦子飛快地轉了幾轉,白平小心措辭說:「原是小人愚笨,說錯話,狗眼看人低,讓您生氣了。」白主事好像沒聽到一樣,只喃喃自語了一句:「笨點好,笨點長命。」說完徑直邁步向前,白平趕緊跟上一步攙扶著他往前走,這時早有伶俐的小宮監跑來回報,皇上現在玲瓏閣讀書。

  一路上兩人無語,不時遇到的宮監宮女們,見到白主事都立刻退避兩旁,恭敬地行禮等他通過,白平下意識地挺胸抬頭,享受這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感覺。白主事看起來老態龍鍾,但步伐並不慢,走了不到一刻,一幢恍若漂浮在水面上的精緻樓臺已現了出來。這玲瓏閣乃是仿造江南名園得月坊所造,全以三百年以上的杉木製成,沒有半顆鉚釘,全憑榫頭和巧妙的構造搭建而成,當今皇帝最喜愛在這裡讀書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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