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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水墨發現自己是被帶來見這個人,心中大概猜到,高句麗人應該是懷疑自己的身份了,甚至有可能想通過自己找出羅戰。水墨垂下眼睫,假作害怕的樣子,實則在心裡開始快速地編瞎話,想著如何才能糊弄他們呢……

  李振細長的眼眸微眯,這個女人果然有些怪異,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但雙手紋絲不動,沒有絲毫顫抖。洗乾淨的臉顯得很清秀,襯著火光,露出的皮膚尤其細膩。「你叫什麼名字?」李振突然開口。他清冷的聲音讓水墨心跳驟停了一下,命令自己要鎮定,她開始拼命搖頭不答,好像怕得已經失語的樣子。「家住何方?」李振再問。水墨還是搖頭擺尾加哆嗦的好似抽風。

  水墨這點把戲如何瞞得過李振,他眼皮微闔不再搭理水墨,而是繼續翻看手中的書。老耳無聲地咧開嘴,一伸手,那條鞭子跟變戲法似的再度出現在他手上。水墨在心中大罵一聲,我靠!跟著全神戒備老耳的動作。看著突然變成刺蝟的水墨,李振冷冷一笑,勾了下手指,老耳手腕微動,水墨只覺得自己腰上一緊,然後天翻地覆,再想掙扎時,人已經摔倒在那個男人腳下。

  她下意識地想逃開,但身體卻一動不能動,這個蒼白如冰的男人讓她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仿佛自己只要動一動,他立刻就能讓自己灰飛煙滅。他恍若不覺地翻動書頁,同時拿起一杯熱茶啜飲著。水墨身上唯一能動的似乎只剩下了眼珠,她的目光正對著那男人腰際,一個熟悉的圖案讓她睜大了眼睛。那把莫名出現的匕首,讓高月驚喜痛哭的匕首,仿佛也是這個樣子的,高月?高月!水墨突然想了起來,高月被殺前來到城前的那個男人,好像就是他……

  記得高月臨死前呼喚的是……水墨不自禁地喃喃念出那句她不明其意的高句麗語。

  「喀吧」,李振手中茶杯登時碎成了幾片,熱水和鮮血順著他的手腕緩緩流下……

  李振,你看那花多美啊,李振,這是我偷偷跟嬤嬤學的,你嘗嘗好吃嗎?李振,怎麼又跟小弟打了起來,記得嗎,你答應過我,我們三個要在一起,永不背棄……李振,李振,李振……「轟」的一聲巨響,些許木屑崩濺了過來,登時在水墨臉上劃出了幾絲血痕,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蒼白的青年比起驃騎軍中的任何一人都稱得上瘦弱,哪想到他竟然這麼大力氣,一拳下去,木質的書案就被他捶斷了。

  老耳縱橫如溝壑的皺紋裡也夾帶了些愁思,他無言地看了一眼嚇得渾身僵硬的水墨,她顯然不知道方才她叫出的是大君的名字。除了已過世的太后,只有一個人會這樣親昵地呼喚李振,現在,那人也不在了。想到這兒,老耳的心忽然有些酸澀難忍,他自嘲地想,早以為心腸化作鐵石,看來還是高估了自己。

  「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聲。她只覺得白影一閃,人已被生硬地拽了起來,原本還有些松垮的衣領,現在卻死死地鎖著她的頸項,讓她呼吸困難。李振的臉就近在咫尺,與水墨呼吸可聞,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恍若死敵。水墨因為窒息眼睛些微突起,求生的本能讓她用力去掰李振的手指,缺氧的感覺卻讓頭腦漸漸空白起來,一時間只感到李振的手指冰如寒鐵,唯有呼吸中還帶著一絲溫度。

  「大君……」老耳頭也不抬地輕喚了一聲,李振紋絲不動,又過了數秒,他手指突然一松,水墨跌坐回地氈上。新鮮空氣猛然湧入,她撕心裂肺地大咳起來,老耳看也不看她,自行邁步上前,跪坐下來,幫李振清理手上的傷口。

  水墨一邊大咳,一邊不留痕跡地往後褪,她心裡明白想要從這兩人跟前逃走實屬奢望,但不管羅戰會不會來救自己,離魔鬼遠些,離帳門近些,總是好的。「你認識高月公主?」水墨的小動作一滯,摸著喉嚨看向李振,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自己身上,黑冷的眸子仿佛被熏上了一層霧,有些搖曳,有些模糊。

  看來自己剛才念叨的那句話一定跟這個傢伙有關了?水墨心想,雖不知是福是禍,但現在自己最需要的是時間。下意識清了清嗓子,水墨拿捏著回答:「一面之緣,公主待我甚善。」這句話半真半假,見是見過,可高月公主若不是看見那把匕首,估計早一刀砍了過來,將她分成兩半。但水墨的第六感告訴她,將高月說的與自己「親近」些,會比較安全。

  「你一個平民女子,如何見得到高月公主?」老耳突然問道,他能感覺到大君現在有些失神。「我家住在松岩城,呃,賣貨的!曾經跟爹爹給質子府送過幾次貨,無意間碰到公主的……」水墨假裝害怕,故意把話說的斷斷續續,以便觀察冰塊和枯樹皮的表情變化,好隨時調整自己的瞎話。「哼!」老耳當然不信她的話,「一個送貨女子也能見到公主?」「不,不是特意見到,是她的丫頭小桔掉了荷包,我送過去的時候無意撞見的!」水墨刻意將小桔的名字說了出來。

  果然,老耳眼光微微一閃,顯然他知道小桔的名字,水墨還沒來得及慶倖自己蒙對了,老耳毫不放鬆地又追問道:「方才那句話又是誰教你說的,唔?!」水墨心裡咯噔一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高月臨死前念叨的這句話,到底是救生符還是落井石?

  偷偷地抬眼觀察,老耳眼睛半眯地盯著自己,李振卻半低著頭,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匕首,不知在想什麼,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匕首……水墨一咬牙說道:「沒人教,是我聽到公主一直在重複說那句話,因為當時她手裡拿的匕首跟,跟這位大人的很像,所以,剛才……我,我才叫了出來。」「匕首?」老耳嗓門略高。「是……」水墨描述了一下那把匕首的花紋樣式,然後低下了頭,只覺得心跳如擂鼓一般,耳膜發脹,也不知道自己賭對了沒有。

  老耳目不轉睛地看著水墨,雖然她說的話聽起來很合邏輯,細節也吻合,但老耳還是不信。這女子給他的感覺太古怪了,可她說的若是假話,匕首,還有那句高句麗語,她又是如何知道的這麼詳細?「賣貨的?」李振淡淡開口,水墨立時覺得帳中的溫度降了三度。「不愧是天朝上邦,連個貨郎的女兒說話都如此斯文有度。」

  低著頭的水墨在心裡罵了一句Shit,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她基本都在軍隊裡混,周遭大都是粗魯漢子,認識的女子有限。現在假裝弱女子,說話的口氣自然學了元愛,卻沒想過,元睿自認書香門第,元愛從小被他當大家閨秀教養,言行舉止自然跟村婦不同。

  該怎麼辦?該如何回答?一時間水墨心亂如麻。不容她細想,老耳乾枯的身影憑空出現抓住了她肩膀,跟著翻腕一甩,水墨再度匍匐回了那男人足下。她想要翻身滾開,下巴一涼,被迫抬起頭來。李振雖沒用多大力氣,水墨卻意識到,只要自己稍稍掙扎,下巴立刻會被攥成齏粉。

  李振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漠,那雙細長的眼睛裡再無半點模糊,漆黑的瞳仁裡反射出水墨蒼白的臉。看了半晌,他忽然伸出另一隻手,近乎輕柔地攏了攏水墨頰邊的碎發,水墨全身的汗毛頓時豎起。一隻冰涼手指掠過她的眉毛,眼睫,水墨正恐懼他是不是想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那只手指已順著鼻樑落到了嘴唇上,有意又似無意地沿著她唇線輕撫著。

  水墨不自覺地開始哆嗦,牙齒無法克制地撞擊著,發出嗑嗑輕響。雖然李振現在的動作堪稱柔和,沒有傷到她半點,但她從沒這麼怕過。要說這男人獸性大發看上自己了,水墨一百個不相信,他看自己的眼光,跟那張被他砸爛的幾案沒什麼兩樣。

  正在琢磨這男人想幹什麼,一股重力猛然襲來,水墨的背脊重重地壓在了地氈上。她眼睛眨都不敢眨,只覺得自己一動,睫毛立刻就能碰觸到他的。李振壓在水墨身上半晌,略略低頭,水墨頓時連呼吸都凝結了,就聽他冷冷地說:「你知道嗎?那把匕首我從沒給過高月。」水墨瞠大了眼,不顧下巴劇痛,拼了命的一扭頭,一個沒有溫度的柔軟落在她唇邊。

  「撕拉!」聲響,水墨肩膀頓時暴露在空氣中,她尖叫一聲開始奮力反抗,但李振施力巧妙,不論她怎樣揮拳踢腿,身上的衣服還是越來越少。「唔!」老耳忽然悶哼了一聲,已經急紅了眼的水墨只覺得身上一輕,毫無猶豫地轉身想逃,手臂卻被人擰住往回一拉,她慘叫著撞回了李振懷中,肩肘處劇痛,好像脫臼了。「果然是你……」李振的聲音震得他胸膛嗡嗡的。

  水墨不顧疼痛地勉強回頭看去,羅戰冷硬的面孔在火盆映射下有些跳躍,他手裡緊握著一把長刀,寒刃如水,正冷漠地看著李振。一旁的老耳好像擇人而噬的野獸,弓著背,死死地盯著羅戰,剛才交手他吃了點虧。他手中的武器樣式怪異,水墨從不曾見過,但雪亮的鋒刃卻讓人不敢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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