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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松岩城果然名不虛傳!」觀察了一下戰果,陣中文智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除了砸斷一根城柱,傷到敵方數名士兵外,那些巨石只把高高的城牆砸出了些灰白的印痕。松岩城外牆是用黏米汁液加上灰石,還有大條岩石築成,真正的堅如磐石。

  文智在心裡盤算著,這些投石機原本想在最後關頭才拿出的,但效果顯然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好,不知大君會怎麼想自己。因這兩日攻擊絲毫不見效果,文智深知多打一天,己方就多一分危險,一旦天朝援軍趕來,那戰況立刻就會逆轉,畢竟是越境作戰,對方又是地大物博的天朝,戰鬥必須快速解決。

  悄然用餘光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李振,文智依舊不明白,這位大君為什麼突然決定攻擊天朝,這城裡究竟有什麼值得他放手一搏。原以為是那位最美麗高貴的公主,可現在……忍不住遙看城頭,旗杆下,那長長的頭髮被風吹得和旗幟裹在了一起,自認心如鐵石的文智也覺得身上一冷。

  「文將軍,」李振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文智眼瞼抽搐了一下,立刻在馬上半轉身,表情恭敬且鎮定地說,「大君!」李振薄唇微扯,冷冷道,「放狗!」「是!」文智從命。他回身沖自己的副將一揚下巴,副將領命而去。

  「這些該死的高句麗狗,他們居然弄到了這麼多投石機!」狼狽站起的石老將軍怒駡道。顧邊城沉聲打斷了他,「老將軍,有些不對勁,你看那些人,他們是……」

  原本硝煙彌漫的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排行動緩慢,步履艱難的人群。看得出他們並不情願向前走,卻在高句麗軍士揮舞的皮鞭以及武器的威脅下,不得不行進。這群人雖衣飾顏色各異,但都已破破爛爛,勉強蔽體而已。隨著人群的接近,一旁的水墨就聽見顧邊城拳頭嘎巴做響,他低吼了一句「該死!」

  正喝罵不休的石老將軍年紀雖大,但耳聰目明,不禁一愣,好像他還是第一次聽顧邊城言出粗魯,怔忡之後,立刻明白不好。若說能讓顧邊城變色,定是事態危急,石老將軍竟不顧危險,大步上前,從城頭上探身望去。唬得親衛們趕忙拿起盾牌,圍了過去。

  魯維早就跑過來探望水墨狀況,看見石老將軍的表現,他也好奇地探出頭去。一時間,松岩城牆上,守城的不論是士兵還是軍官,人人的心都揪了起來,看著城外敵方陣前,那一字排開,哭泣踉蹌前行的被俘邊民們,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老人,婦女和孩子。眼瞅著那些高句麗士兵毫不留情地痛毆著跌倒在地的婦孺,聽著她們淒慘地哭號,兩眼冒火的士兵們手裡的武器都能攥出水來。

  文智瞭望著前方的情況,在心裡歎了口氣,身為軍人,他熟讀兵法,也奉行勝利為戰爭的唯一結果,過程不計。但像這樣驅趕平民百姓作為人盾,他還是覺得有傷大將風度,雖有效,卻實為下策。「文大將軍,你不喜歡這種景象吧?」清冷的聲音突如雪水一般當頭澆下,文智的心頭仿佛被結了一層冰,身為武人,竟沒注意到大君的到來,這讓他暗暗心驚。但多年軍旅生涯早就讓他城府深沉,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臉上的表情還是畢恭畢敬的,甚至還帶了三分苦笑地說,「主上明察,臣雖征戰多年,卻永遠不會喜歡戰爭的景象。」

  「喔?」李振細長的眼睛微眯,上下打量著文智的表情半晌,然後扯了下嘴角,「文將軍果然光明磊落,心存善念,不過……喜殺戮者,未必成上將,但成上將者,一定是歷經殺戮!」說完掉轉眼光看向戰場。低著頭的文智臉上表情變了幾變,再抬頭時卻還是一臉信服的微笑,「主上所言極是,不過……」他語出猶豫,又瞥了一眼遠處城頭。

  李振雖然心在戰場,但文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他立刻明白了文智的顧慮。明知看見城頭那處只能讓自己心如刀絞,李振還是毫不猶豫地看了過去,他眼也不眨地說,「放心,那個石老匹夫固然心黑手辣,我原也不指望那些漢狗能幫我們走到城下,我需要的只是時間和距離!」「臣明白,」文智點了點頭,迅速轉頭吩咐,「命令前鋒,加速驅趕,機弩隊掩護!」「是!」副將聽令,策馬而去。

  面無表情的李振微微點頭,表示讚賞,但機狡如文智也看不透這年輕大君內心的想法。他身為邊關大將,雖然車國舅在朝中權勢滔天,但他也能勉強保持超然地位,也就是因為這樣,在大君將車國舅一舉戰勝之後,才選擇了自己作為統帥吧。發現自己畏懼之心漸濃,文智這回是真的苦笑了。他假裝調整頭盔遮掩了一下自己可能會洩露心事的表情,然後漠然望向不遠處那高高的投石機。如果真讓這些投石機接近松岩城,那破城就在眼前,真不知大君是怎麼想到這樣的計策的。

  「機弩手,弓箭手,準備!」石老將軍一聲高喝,打破了城頭沉悶到壓抑的氣氛。弓箭手們本能地聽從命令,紛紛舉起了手裡的硬弓,箭搭弦上,弓弦半張,但眼光還是落在那些可憐的邊民身上,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

  「那是我們的人啊,」魯維聲音顫抖地在水墨耳邊說,水墨沒有回答,只是神色複雜地看了看面沉似水,正在思考的顧邊城。歷經種種的她早就明白戰爭有多殘酷,如果心存善念任憑這些被脅迫的邊民靠近,一旦讓高句麗人破城,那只會引來更大的殺戮。雖然道理人人明白,但真的要對自己同胞下手,就算是再冷酷的戰士也會心寒吧。

  石老將軍很快發現了手下士卒的勉強和不忍,他眉頭一聳,大聲吼道,「戰事當前,你們以為咱們不動手,那些高句麗狗就會放過這些老弱婦孺嗎?!如果一旦破城,你們城裡的親朋又有誰能倖免?!我們是軍人,是漢子,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援軍,然後殺光敵人,為父老鄉親們報仇!有卵子的就跟我殺光這群高句麗狗,休再做婦人狀!」「嗷!」幾乎所有的士兵都赤紅著眼睛應答,那吼聲仿佛不是從喉嚨而是擊穿了胸膛喊出來的。城下的隊伍好像也感覺到了城頭上的洶湧仇恨和殺氣,不自禁地停頓了下來,但架不住高句麗士兵兇狠的驅趕,隊伍再次行進,撕心裂肺地哭泣和著鞭打聲讓人不忍卒聽。戰士們的牙齒咬得咯嘣作響。

  不得不說石老將軍在鼓舞士氣上很有一手,水墨雖一萬個厭憎他對高月的冷酷手段,卻不得不承認,他這番話讓那些心存疑慮的士兵將所有的憤怒,膽怯,猶豫都算在了高句麗人頭上。水墨苦笑著想,是不是人明知道在做骯髒事的時候,都要先給自己找一個特純潔的理由,比如戰爭是為了正義,第三者插足是為了愛情……

  「準備……」石老將軍手臂高高舉起,「老將軍,且慢,」一直在觀察敵情的顧邊城忽然開口打斷,正為自己帶來的效果感到得意的石老將軍笑容一收。這顧邊城什麼意思,松岩城可是自己說了算,就算他有個貴妃姐姐,也輪不到他來對自己指手畫腳。石老將軍勉強壓下心中不滿,強笑說,「二郎這是何意?若是再讓敵人靠近,可就危險了,老夫雖不是神將,但也還分得清輕重緩急。」

  顧邊城恍若沒聽到他話中的淡淡嘲諷,只沉聲說,「老將軍,且讓敵人再靠近三百步,這樣咱們的弓弩手就可以將箭,弩射向敵人前鋒和那些投石車的結合部,或許可以救回些許邊民,更重要的是,不要讓投石車能輕易靠近我們,我總感覺有些不對!您看,高句麗人並沒有帶上足夠的攻城梯,而且也沒有帶上土石,他們想靠什麼來攻城?」

  「唔?」石老將軍聞言一怔,立刻轉身向外望去,密密麻麻的隊伍中,果然攻城梯不過了了幾架,而且確實沒看到麻包土石之類用來堆砌高度的東西。「果然有點古怪!」石老將軍點點頭,並即刻下令按照顧邊城的建議去做。他心裡明白,如果自己守不住松岩城,不要說軍權前程,只怕命都難保。現在既然顧邊城說得有理,姑且聽之,一來顯得自己從諫如流,二來,如果出了什麼問題,正好都推在他頭上好了。石老將軍在心裡冷笑了一聲,神將又如何?終究年輕,朝廷和戰場可不一樣!

  一旁的水墨聽到顧邊城的建議之後,忍不住松了口氣,做不到跟什麼都不做可完全是兩回事。就算邊民最後還是沒有幾人能活命,那也好過毫不留情的射殺。顧邊城大概猜得到石老將軍心中的算計,但也不想多做解釋。正想仔細觀察敵人隊伍行進位置,忽然感到有人在看自己,眼風一掃,卻看見水墨眉眼彎彎地對自己一笑,似是欣賞又仿佛感謝,來不及細看,他已轉身去幫魯維運送箭只了。

  顧邊城下意識地撓了撓手腕。然後深吸一口氣,再度凝神觀察。

  一百步,兩百步,三百步……那些老人婦女開始拼命地揮手喊叫著,「我們是天朝人,不要放箭!啊!」這時緊跟在他們身後的高句麗人開始放箭逼迫邊民們衝擊松岩城,而城頭的天朝兵士也要緊牙關,聽命開始放箭阻敵。一時間戰場上慘叫四起,雙方兵士都帶著徹骨的仇恨向對方射出利箭,但加在中間的邊民已無人顧及,他們如同落葉一樣,飄落倒地,然後被踩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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