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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銀光點點,如雨的暴矢直撲場中央的綠衣女子而來。然而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空中猛然撲下一團白影,卷起一陣飆風,蕩開箭矢。待一切歸於寂靜,只聽「噗嗤」一聲悶響,血花倏地濺出,劉盈一瞬間瞪大了雙眼。

  「王爺!」

  那個曾經暴戾無邊,如今褪盡一身風華,變得沉靜溫潤的年輕王爺皺了皺好看的眉毛,靜靜望著貫穿全身的利箭,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幫她擋下這些,他向來是個識時務者的惜命之人。

  所以,才會在寧王府養精蓄銳,營造出甯王好色暴戾的形象……

  所以,才會在天下將亂的時候,審時度勢,當機立斷地抽身而出,將數十年來的心血全部棄之腦後……

  所以,才會想要離開天封,遠離一切危險的地方……

  他是一個這麼惜命的人,如今,卻在得知王兄御駕進天封時,回身趕來,然後為劉盈擋下必死的一擊,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胸腔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痛。

  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

  黑甜襲來,胸口的痛,仿佛都輕飄飄地離了。

  他聽見劉盈驚慌的尖叫,嘴角忍不住翹起了一抹笑容,隨著大片大片的鮮血湧了出來。

  「王爺,那是十九王爺!」

  周遭紛雜,亂蓬蓬的一切,無數人湧上,將自己圍了起來,外面的刀光劍影,驚叫之聲,一切都遠了。他覺得自己被一個有些冰涼的懷抱擁了起來,模糊中,似乎聽見一個年輕的女嗓輕歎:「王爺,不值。」

  值與不值不是你說的算。小劉夫子,這天下,不是只有你一個執情的人。

  我說過,倘若你用對胡荼的那份心來對我,你會幸福很多。

  甯王想說的話,有很多。

  可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鮮血「嘭嘭」地噴出,從胸腔,嘴角蔓延,染紅了一地。

  甯王模糊地看著劉盈,眼中終於湧上了淡淡的不甘心。

  小劉夫子,你真的沒有心嗎?

  為何為你死去,你竟一滴眼淚都不願為我流下?

  思緒那麼遠,記憶中,仿佛又回到了初見那瞬,那個眉目宛然的綠衣女子,也是他見過最清冷的女子。說起來,他見過的女子千千萬萬,卻第一次莫名對一個人生了好感。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那麼衝動為她擋了那一劍,也許只是不想看見她在自己眼前死去……天下已經易主,倘若連她都護不住……

  記憶中,仿佛又浮現當初那段對話。

  「王爺,民女曾經在教坊……」

  「我不在乎。」

  「民女與自己的學生……」

  「我也不在乎!」

  既然喜歡了,還在乎什麼!

  劉盈輕輕闔了甯王的眼,心中忽地泛上一種說不出的茫然。

  「十九王爺,真的不值。這天下,分明是您要放棄,何苦拉上劉盈?不管天下亂與不亂,從您要退出天封開始,這個結局,您恐怕早就想過了。可是……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回來?你是想看看劉盈這無心的女子,是否也會流淚嗎?」

  她低低地說。

  她起身,旁邊的刀光劃過耳畔青絲,一片片飄落雪地。

  為何從來就只有利用,何苦拉上我?

  背負這一條命的人情,她承不起!

  刀光劍影,在她眼中何其可笑,說到底,爭得不過是一統江山。

  得之,便笑傲天下。

  失之,便頹然再無鬥志。

  攝政王眼裡掠過一絲不忍,但隨即又恢復漠然的神色。甯王平日裡和他不太對付,殺與不殺兩可。他此次出京算得極是時候,駕臨天封,逼胡荼就範,然後順勢誅殺;何源秀坐鎮京都,監視幼皇和太后,如有妄動,可便宜行事。這些年,他雖然說位極人臣,離那皇位就差半步,但好歹名不正言不順。胡荼這些年的經營他也有耳報,再不收拾,就成尾大不掉之勢了。聽說外甥剛成親,新娘就是眼前這個清冷的女子,不論是留活口或者死屍,不怕胡荼不來。

  「再射!」攝政王背過身去,倒了一杯茶,他有點不想看到這個女子的死相。

  忽地一聲尖銳哨聲,似穿破天際,憑空降下。忽然之間,所有影殺手中的箭,紛紛放下。在攝政王驚訝的目光下,尚穿著喜袍的少年男子,一身火紅,緩緩走了出來。

  「胡荼,你……」

  「舅舅,盈兒是我新婚的妻子,我帶走她,相信你不會有意見吧。」少年男子溫和笑道,那微羞的眉眼,清美的面容,看不見一絲厲殺陰戾。

  攝政王的眉,倏地攏了起來。

  胡荼輕輕拉過劉盈的手,溫柔地幫她擦去額角的汗珠,似自言自語,「其實,舅舅就算不願意,我也顧不得那麼許多。皇族是個齷齪的地兒,我能容你們在十五年前,殺死我孿生的姐姐,絕不容你們在我面前害了盈兒!」

  「後生,不要這樣狂妄。」攝政王淡淡道了一句。

  「是後生狂妄麼?呵呵……舅舅,您看看自己的影殺吧……」

  胡荼也不反駁,眼底忽地掠過一抹陰戾,緩聲道。

  那一絲陰霾,宛如最陰沉的死氣,似乎要讓沾著的人都變成魑魅魍魎。

  所有人只當胡荼自小患著痼疾,才會養成了如此冷漠厲殺的性子。

  卻從沒有一人知道,胡荼還有一個姐姐,在他四歲的時候,皇族未免皇家子嗣在外,派了影殺將他的姐姐生生殺死。他是親眼看見自己的姐姐把自己推進空置的灶下,被亂刀砍死在自己面前。

  從此以後,小小的胡荼再不信血脈之親。

  這個世界,只有實力才能代表一切。

  每當噩夢的時候,他都會想起姐姐死在自己眼前的那幕——若不是單憑那一口氣,尚未出出來,他幾乎要撐不下去。胡母知道皇族的必殺令,無奈之餘,只能忍下——可胡荼卻忍不下。

  當年四歲的孩子長啊長,終於長大了……

  蛟龍生角,便要翻天。

  猛虎出牙,必將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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