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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可火把節上,你確實贏了。」這點是老頭最不明白的地方,連她自己也承認了贏顧倩兮不是靠的才華。

  「我有一炷香的時間去想我到底要吟出什麼樣的詩句,自然能贏了顧小姐。」

  「你那時候分明在寫……」

  「沒錯,我當時,寫的是東夏草書。我自幼學習文字,自然對草書、行書、楷書都爛熟於胸。東夏的草書,看起來和西丘文有點兒相似,但畢竟不同。因為這點兒相似,東夏百姓都不敢學東夏草書,害怕東夏官兵不分青紅皂白,抓了人去。學習草書的人少,自然認識草書的人也就不多。即便有,也只能認識幾個潦草簡單的字。」

  這個解釋,驚得黃泉老人簡直連下巴都快掉了。

  他支吾數聲,頗有些不可置信道:「於是,你當晚寫的全部是草書。」

  「沒錯,我寫的是草書。」

  「你賭天封沒人認識這些字!」

  「事實上,我賭贏了,不是嗎?當四十一首詩,被拿到老法師面前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紙上寫的到底是什麼。那一個時辰內,我想到的那些詩句,就可以從容不迫地念出來了。他們錄成普通的小楷,自然認為我勝過了顧家小姐。」

  劉盈說得漫不經心,似乎只是一個小聰明,小計謀。

  可黃泉老人卻忍不住佩服起她縝密的心思。

  ——能在那麼短暫的時間,下這樣一個賭注,把自己的名聲通通押上,這不僅僅只是心思縝密的問題,還關係到膽識。

  尋常人,便是給她創造了機會,也不敢置之死地而後生,壓上這麼一個賭。

  這女娃,看似普普通通,渾然無害。

  可是她懂得利用最恰當的時間,用最有效的方法,不管是大智慧還是小聰明,都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的能力,精密地計算好一切,玩一場豪賭。

  不管她是不是申嚜的學生,黃泉老人是非常喜歡她的性子。

  幹盜墓這一行,講究的不僅是眼力,也是智慧和膽識。

  偏偏,劉盈極有天賦。

  大約是人老了,也沒那些爭強好鬥的心思。黃泉老人此時看著劉盈,只覺是一個好秧苗,越看越喜歡,笑眯眯道:「小姑娘,你想不想學盜墓?」

  「我為何要盜墓?」

  「這天下的財寶,再多也多不過地下的。你若是與我學了盜墓的本事,從此金銀珠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富貴榮華手到擒來。」

  「就像您這樣?」

  一句話,宛如最尖銳的毒刺,刺得黃泉老人陡然一陣心痛,終年窩在地底,自稱是黃泉老人,你當他願意與屍蟲為伍嗎?是人總有幾分虛榮,誰不想高頭大馬,春風得意走天封?誰不想綾羅綢緞,僕侍如雲妾成群?

  然而,便是有金山銀海,他也享用不得。

  自西丘亡國,東夏官員殺盡了他申家人口,卻終於回憶起還放走了一對兄弟。

  對申家人,殺無赦。

  他沒有申嚜的好運氣,只有蝸居在地底。

  老人目光赫然陰毒下來,看著劉盈,渾沒了先前的和善模樣。他說:「你與老夫不同。」丟來的一句話,冰冰冷冷,似帶著透骨的寒意。

  劉盈並不在意,只緩聲道:「我沒有什麼大志氣,卻知道人情這東西,欠上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我不喜歡欠人情,可是的確欠了申老夫子的人情。我來這兒,並非是為了叨擾前輩的清修,只是想問前輩幾個問題。」

  「你有話速速問了,看在申嚜的面子上,老夫也不為難你。」說這句話,他顯然已經隱約動了殺機。

  先前劉盈能破他的陣,只不過是他太輕敵,失了先機。

  如今,他知道劉盈有幾斤幾兩,若再次發動八門絕命陣,焉有劉盈活命的機會。

  大凡經歷驟變的這類人,見不得別人好,容不得人家刺其傷口。

  劉盈那句話,顯然是讓他痛了。

  劉盈見他要走,慌忙追上,急聲問:「天封地牢到底在哪兒?」

  「你要救申嚜?」

  她點頭,老人立刻笑了起來,笑聲似乎從齒縫中露出,瘮得人心裡發酸,「省省吧,顧琅不會動他。頂多關上一陣。」

  那些拂動的挽聯,遮著老頭如魚一般靈動的身影,影影綽綽,仿佛一晃就會消失在眼前,劉盈知道他這是要走出陣心,連忙跟上。

  老頭走得很快。

  在陣中,那陣詭秘憂傷的簫聲,又響了起來,嗚嗚咽咽,訴不盡的悲傷。

  劉盈只覺這簫聲一開始有些瘮人,聽多了,卻覺得有些耳熟。

  可她一時焦慮,根本想不出何時聽過這個調子。

  她問黃泉老人:「一陣是多久,顧琅既然不會傷他,為何要關他?顧琅要把申老夫子關到什麼時候?」

  「也不長,等他死了,就會被丟出來了。」

  這一句,終於激怒了劉盈。

  她忽然間停下腳步,死死地盯著黃泉老人的背影,分不清是悲傷還是怎樣一種情緒,讓她陡然間失去了辯解的力量。她握緊拳,一雙晶透的眼眸中,忽然綻出了一絲悲憫。

  「黃泉前輩,若有一天,他不在了,你獨在人間,會不會難過?」聲音孤零零地響起,似水滴砸落在地面,輕輕一濺,就什麼也不剩,只留下說不出的清冷與憐憫。

  不知為何,黃泉老人聽見這樣一句,心裡竟然微微一動。

  有一種酸澀的情緒,如咬了一口沒熟的青杏,酸酸的,澀澀的。

  劉盈站在那兒,孤獨地宛如融入了挽聯中。

  那些墨蹟飛揚,她在雪白的挽聯裡站著,周身似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一滴淚,不覺砸落腳面。

  世上最親,莫過血親。

  為什麼擁有這些的人,總能將近在咫尺的溫暖當成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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