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雙鯉迢迢一紙書 | 上頁 下頁
四〇


  也不知是誰,忽然見了他此時模樣,駭得一身冷汗,當即厲聲唾駡:「瘋了嗎,都胡說些什麼?」這句話,如一道雪亮的光,驅散了那些暗色與混沌,驚醒了眾人。

  那人也是糊塗,委屈地辯著,「哪裡是胡說……」

  旁邊相熟的朋友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他剛要辯解,忽見甯王如淬冰雪的眸子冷冷地看著自己,全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他雖不認識這到底是誰,卻終於如夢初醒,慌忙噤聲。

  ——閒時休論國事!

  誰都知道,當今的小皇帝是個不管事的,什麼都不懂,大權落在攝政王手中。幼皇相當於風雨之舟,稍不注意,便得舟翻人沉。

  文武百官唯攝政王馬首是瞻。

  前朝有「指鹿為馬」的荒唐事,如今的攝政王一樣可以指馬為鹿!

  在東夏,誰敢論攝政王的是非?

  四處都是他的眼線耳線,傳到他耳中,能有好果子吃?

  就在這時,諸人話題的中心——馬車上的錦衣男子悠然而下。

  他舉手投足,貴如皎月,清似美玉,美若謫仙,渾身似透著一股涼絲絲的玉質清貴,令宴上的眾人不敢逼視。在他旁邊,一個青衣姑娘低眉順眼,搭手上前,扶公子下車。四下屏氣,忽有一人驚叫出聲,「那不是小劉姑娘!」

  只一眼,絲絲詭異在不知不覺中彌散。

  所有公卿之子,紛紛詭異地互視一眼,看著劉盈的目光,有些古怪。

  她來這兒做甚?

  莫不知,這是天封顧城主為女兒設的選婿宴?

  所有人看好戲似的看著劉盈。

  包括人群中的甯王——真真是一場好戲!

  劉盈這一步,走得有些如在針氈上似的難。

  她跟在小獅子身後,時不時有人用打趣的目光看著小獅子,再看看自己。這目光,有欣賞的,有試探的,有敵意的,更多的卻是不懷好意。

  從影壁,一直到大廳,諸公子溫和清雅。

  那一摺扇,風雅地掩著公子們的唇,那笑容,親切溫柔,若沒有聽見他們說什麼,一定會以為這些公子,都是世間最清貴文雅的人。只是劉盈的耳朵向來比旁人更尖一點兒,那麼輕的聲音,竟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劉盈?」

  「生得不過尋常姿色……」

  「娶回家莫非當菩薩供著?」

  「這胡家少爺的眼光也不怎麼樣,虛有其名,這樣的女子帶在身邊,豈非失了自家的面子。」字正腔圓的官家口音,帶著貴族的從容與倨傲。

  劉盈聽到這句,忽然停下腳步。

  幾個公子笑著看著她,還以為她根本聽不見,扇掩唇,低聲柔和地吐出最尖銳的評價,「才高卻姿疏,叫我選,自然是顧小姐更好。也不知天封的百姓什麼眼光。」

  他笑,劉盈也學著他,笑得溫和親切。

  對笑了一陣兒。

  劉盈似倦了,分外懇切道:「公子放心,您絕不會娶到如我般姿疏的女子。」話音落下,一聲驚呼,扇子砰的一聲落地,薄薄的紙面,大師的墨蹟,赫然砸爛了。那位公子的面色紅到了耳根,連聲音都結巴起來。

  「你,你聽見了我說的話?」

  劉盈笑著,壓低聲音道:「劉盈耳拙,聽也當沒聽,您繼續。」

  「放肆!」

  小公子惱羞成怒,罵聲那麼大,渾然失了風度,引來諸人鄙夷的目光。劉盈兀自笑著,眉眼晶亮。一口大氣,似長長舒去。連日來的不順,在看見那一溜兒小公子青白交替的面色時,也似煙消雲散。

  她瀟灑地離開。

  身後,傳來那小公子壓抑惡毒的詛咒聲,「該死的賤民,不得好死!」

  是,她縱是賤民又怎樣?

  辱她無所謂,何必扯上胡荼?

  她果然是惡鬼似的女子,那爪牙亮出,也能刺傷一片。

  小獅子似發現了什麼,轉頭,輕鄙唾道:「多事。」只這兩個字,劉盈方才稍好的心情,忽然跌落到塵埃。

  劉盈,你這笨蛋,明明知道是這個結果,為何還會奢望他展眉一笑?

  那笑早就不屬於你了……

  一雙眼,漸漸黯淡。

  在沒見到人時,劉盈一直在想,顧倩兮的真容到底是什麼模樣。那日晚上,她面上戴了胡頭,被諸人當寶貝似的圍得遠遠的,驚鴻一瞥,只知這顧大小姐一雙翦水明眸生得極美,可惜五官沒看個真切。

  如今,顧門宴上,劉盈終於看清了。

  席間,那女子巧笑倩兮。

  席間,那女子眉目宛然。

  席間,那女子舉手投足無限端秀淑雅。

  劉盈卻覺一個拳頭重重地擊在心口,痛得她鼻息都似被抽空,說不出話來。她滿臉慘白,滿眼澀然,看著那個美似煙霞的少女,再看了一眼座上從容自若的小獅子,忽然在口中嘗到了一絲甜腥,澀得讓她整個人似冰水潑上一般。

  說什麼「夫子的意思,我自是得從」。

  說什麼「無聊」,「多事」。

  倒真似漠不關心,渾然無干的模樣。

  她眼中酸澀得難受,劉盈呀劉盈,你果然是這世上最癡的人。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他與顧小姐早就相識,私生情愫,你知得太晚。

  難怪他斷得這般徹底,竟連看你一下,都覺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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