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鯉迢迢一紙書(32)_梨魄

三二

　　劉盈蹲下身子，伸手向地面抹去，她抹了一指黑灰，地面赫然現出一線雪亮。

　　她低聲道：「沈氏兵器，獨步天下，數百年來，每隔十年沈氏便會鑄就一樣神兵利器。然而，三十年前，沈氏卻再也不曾鑄刃。我原以為沈氏退隱山林，再不鑄這殺人銳器，誰想真相竟然如此。」

　　但凡神兵出世，鬼神驚泣。殺人千萬，禍延萬年。

　　鑄兵者，縱是手不沾血，卻也會積來無數陰怨，何況神兵利器。

　　她起身，眼中閃過一抹冷然，緩聲道：「甯王想知道的，恐怕並非是這裡為何會變成這樣，而是村落裡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啪啪啪——

　　甯王鼓掌，一下下，不急不緩。

　　他面色稍霽，道：「小劉夫子是聰明人。沒錯，本王要知道，這裡的人到哪兒去了。小劉夫子既是胸懷丘壑，不妨說來聽聽。」

　　「王爺恐怕要失望了。」

　　「你也不知？」甯王翹起嘴角，看上去心情不錯。

　　他知道，聞名天下的帝師劉盈也不見得有什麼見解。

　　這點，很讓他滿意。

　　其實甯王帶她來，主要是想看看傳言中的劉盈，到底有幾斤幾兩。

　　這姑娘一眼就從兵刃圖形上辨出這是神兵沈氏居住的村落，對甯王而言，這確是個很大的收穫。如今天下，能從這兵刃線條，判斷這些事情的人，實在不多。

　　她果然還算有兩把刷子。

　　然而，很快，甯王聽見劉盈在說：「民女並非不知，而是想告訴王爺，您找的這些人已經全部死了。」

　　一句話，打破甯王臉上的冷靜，「你說他們全部死了？」

　　「沒錯。」

　　「無憑無據，這分明是一夜遷徙離去的模樣。便是鐵器兵刃，也維持著原來的模樣，你從哪裡判斷出沈氏中人已經死絕？」甯王大怒，瞳人晶亮，宛如暗夜中的火焰，透出焚盡一切的威懾之色，顯然不信這說辭。

　　劉盈笑笑，也不反駁。

　　她走到風箱旁邊，用力一吹，灰塵散盡，露出尖尖的一角利刃。

　　她抓住甯王的手，不由分說，在上面輕輕一拂。甯王眉頭一皺，赫然看見指尖洇出一滴鮮紅的血珠，凝而不滴。

　　甯王剛要發怒。

　　但見劉盈沒什麼愧疚，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截斷刃，淡淡道：「王爺應該知道沈氏兵器造成的傷口有什麼特點吧，血流不止，若是沒有好藥，那麼就血盡人亡。可是王爺可以看看您手上的傷口，到底有沒有在流血。」

　　她一邊說，一邊用布條把那截斷刃一層層小心裹住，「這個是還沒有鑄好的刀刃，自然沒有沈氏神兵的厲害。您仔細看看，可以發現這裡有許多這樣的斷刃。顯然，劍師正在準備鑄就一柄神器。可惜，他沒有來得及完成，就被人一招致命。」

　　沒有劍師會不珍惜自己鑄成的劍。

　　就算是半成品，也不該這麼淩亂地散在這裡，劍師卻不在了，可見並非是自願遷徙。

　　她步出劍室，外間的陽光燦亮亮地耀著眼。

　　這天，還是有些冷。

　　她緊了緊衣襟，回頭，看見甯王還站在原來的地方，屋頂壞處漏下陽光，那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就這麼目光不善地盯著自己。

　　就知道以甯王多疑的性子，絕不會相信自己說的話。

　　劉盈道：「王爺不信，自然可以再查下去。但是民女的話，還是這麼一句，這些人全部都沒了。」

　　「胡鬧，天下哪裡有這麼厲害的殺手。這數十口人命，也非普通人家，都是有底子的人，誰有本事一招就把這些人通通殺死？」

　　劉盈回頭笑笑，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宗師。」

　　「宗師」這兩字太重，一劍毀半城，隻身抵一國。

　　這種天機讖中才存在的人物，幾乎不食人間煙火。這天下，數百年來能有幾個宗師。便是有這樣的人物，也從不見出世。

　　所以那日，甯王是臭著一張臉離開的。

　　劉盈回到客棧的時候，小獅子和一個面戴輕紗的白衣女子正要出門。劉盈剛一抬眼，就看見了他們，也不知是為什麼，她下意識就往牆角一避。那個畫面，在旁人看來或許無限美好，在她看來，卻生生紮著眼。

　　小獅子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當日擋刃的右手，還纏著一層層白紗，裹得跟饅頭似的。好幾天沒見，他瘦削得有些厲害。

　　依然是那般清冷的眉眼，只是骨子裡的戾氣，似乎越發濃烈。

　　連天光，都驅不散他眉間陰戾。

　　劉盈躲在牆角，默默地看著他，忽然心中就泛上了淡淡的抽痛。

　　她無意識地退了兩步，剛要轉身，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玲瓏的嗓音洪亮地響了起來，「姑娘，我找你許久了。你怎麼在這兒？」

　　還不等她答話，玲瓏拉著她，高聲道：「今天晚上，天封城有火把節。男男女女都要帶著胡頭遊園逛街，以祈福神靈，驅除鬼怪，聽說十分熱鬧。姑娘既然回來了，不如和胡少爺一起去挑幾款胡頭？」

　　劉盈剛要拒絕，只聽小獅子淡淡道：「夫子一起來吧。」

　　為這麼一句，劉盈幾欲脫口的拒絕，卻紛紛如落雪簌簌，沉澱下來。

　　一股暖流湧上心中，她心裡似乎有什麼在融化。

　　那些曾經刺傷過的地方，在漸漸癒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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