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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少了魚微的偌大馬車內,只剩下撕碎雲姬布的脆裂聲和兩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天光透過木格車窗,照得滿室透亮。

  胡荼的目光盯著她剛才被魚微碰到的手臂,心中一怒,旋即移開視線,語氣中透出說不出的陰霾,「我以為我縱是死了,你也不在意,既然如此,何必幫我治傷。」

  再不治,馬車中的腐臭味越發厲害了。

  這是真話。

  劉盈知道說出來,這小子指不定會發什麼狂,聳聳肩,一臉無辜,「傷了就治,這是道理,幫你治傷,哪來那麼多渾話。」

  刷——

  青衣撕碎在地,揚起零星的塵,血腥味登時伴著腐臭傳了出來。

  劉盈擰眉,胡荼肩下受傷那處傷口腐爛發黑,血肉模糊,映襯著雪白的背部,顯得說不出的恐怖。她檢查了一下傷口,手指微微一跳,抽出小刀,麻利地削去腐肉,旋即臉上浮現出一抹釋然。

  那一刀刺得雖說兇險,胡家的老二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煩,就煩在他拖了三個月。

  「拖成這樣,都沒傷壞骨頭,到底是年輕。」她心情頗好地打著趣,後者眉目陡然一厲。

  劉盈用的匕首尖銳薄巧,對著天光,透明如蟬翼。

  她早算准了,就算刀上布著毒藥,她下手時刻意旋了下刀刃,狠了點兒。可胡荼身上好歹流著一半皇族的血,從小為了防止有人加害,胡夫人是用毒藥喂大他的,這點兒小毒頂多起個麻醉作用,他的傷三個月下來早該癒合!

  如今一見,才知道他肩下的傷不僅沒有癒合,反而腐爛成這樣,可見烈酒、牛羊肉還有辛辣的東西,他沒少碰。

  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想得輕鬆,手下動作越發利落起來。

  胡荼最討厭她拿「年紀」說事,面色當即沉了下去,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

  劉盈瞧他皺眉的模樣,眼皮也不掀一下,緩聲問:「疼了?」話是這麼問,可她的動作卻不見放緩。

  見他不答,她惡意地翹起唇角,越發用力地按了按他的傷口,口中笑道:「既然知道疼,何必拖著?自己的身體,連自己都不顧惜,非親非故的,別指望誰會顧著你。」

  胡荼泛白的薄唇抿得緊緊,神色淡漠地仿佛她削去的血肉,與自己無關。

  好不容易清了腐肉,敷上金創藥,用素白的紗布包紮好他的傷口,劉盈拍拍手,利落地淨了手,笑眯眯地拍拍胡荼俊秀的臉蛋,「傷好之前,不要沾水。」

  傷好之前,不要沾水。

  身上的傷好治,可心傷呢?

  胡荼不答,默默地看著車窗外的黃沙撲卷,塵囂直上,遙遙有巨大的城池高牆聳立。久經三月的行程,終於快了……

  西丘遺址,劉盈心心念念的所在。

  他看著眼前女子明亮的眼眸,心裡麻木地失去了知覺。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

  夜半三更,胡荼從睡夢中驚醒,披衣而起。這是家百年字號的客棧,劉盈堅持要在這兒住宿,他允了。夜露清寒,混沌的墨色籠罩了整個城池。四周靜悄悄的,胡荼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緩慢虛弱,宛如任何一個久病之人。

  對劉盈,他執著到了一種偏執的地步。

  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偏執些什麼,碧落天涯,黃泉咫尺。

  痼疾纏身,嘔血入絹帕,點點似紅梅。他曾發誓此生此世孑然一人,絕情為伴,可是他遇見了劉盈,從此……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咳……咳……」

  想到這兒,他胸口陡然一緊,咳得撕心裂肺。

  他揉著額角,虛弱地推開窗,月色下,胡荼乾淨俊秀的面容浮現出一抹倦意,眉睫如女子般濃密秀氣,長髮披散,雙足赤裸,宛如月下的精靈,潔淨而晶透,渾身仿佛都籠著一層清淺的光華。

  還記得依山傍水的草屋,那年他九歲。

  「胡荼,糊塗。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你父親不錯,給你起的這名兒倒好。」初遇劉盈,她笑眯眯地撫了撫他的腦袋,笑得很歡暢。不過是十四歲,偏偏一副老氣橫秋的夫子模樣,這第一眼就看不慣。

  ……

  「我師你徒,你覺得不服?」她笑眯眯地托著下頜,眼眸異常的清亮,「人生下來便分三六九等,天定的事兒,你可服氣?人有地位高下之分,既是不服,便要尋一個變字。伊始起,雖有地位之分,卻無貴賤之分,有的只是天分與勤奮的差異。我學問比你好,年紀比你大,你喚我一聲先生,理所當然。你還不服?」

  他冷然睇著她,顯然不服。

  再不服,便是劈啪的竹條抽著手心。

  劉盈沒什麼同情心,沒什麼是非心,道理講不通,體罰為上。

  她罰人,從來笑著,一副全然無害的模樣,可手腕的勁道卻不見分毫放鬆。

  她性子那麼差,一開始,他真是一點兒也不喜歡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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