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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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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早明白,孩子如果出生于皇家,卻來得不合時宜之時,那麼,這孩兒命運便如浮萍,並不是簡單地生了出來便會活命的。 我輕聲地道:「皇上,天氣雖寒冷,可臣妾院子裡的蘭花卻奇怪,向來畏寒的蝶蕊居然乍開了花骨朵兒。世人道,反季節開花,是為不祥。皇上以為,臣妾是鏟了這株出身高貴至極的蝶蕊呢?還是任由它在寒風中開出花朵兒,而後卻被風雪摧殘?」 我看見他一怔,臉上露出深思的神色,卻偏了頭,望向窗外。暗夜之中,正有一株青竹婆娑搖擺。我明白他已知道我心中所疑。我們倆就像棋術高明的棋手,你來我往,互相將軍,而棋盤上捨棄的,便是那不懂得時宜的廢子。 室內依舊暖暖的,背脊上的汗濕了又幹,終讓我感覺到了室內的暖意。我明白,我知道得越多,他作為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人,越隨時會致我於死地。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我將他一軍之後,心中卻油然生起喜悅,就仿如明知燭光灼熱,飛蛾卻撲之不斷,除卻身份,我終和他是棋逢對手。 「皇上,天色已晚了,師貴妃病體未愈,終需要皇上陪伴身邊的,臣妾就不打擾皇上休息了,臣妾告辭。」 我向他行禮,這一次沒等他道「平身」,便自顧自地起了身,向門邊走了去。剛要轉過屏風,卻聽他在身後道:「你那院子裡奇事頗多,蝶蕊既長了出來,便不准鏟了,朕要移駕過去看看……」 我呼吸一滯,卻聽他道:「今日朕卻實不得閒,就近兩三日之內吧!」 我緩緩地走過雕花屏風,直到他看不見了,才暗自咬牙。他這是在變相地折磨我,讓我這兩三日食不能下嚥,寢不能安枕,時時刻刻地等候提防。他說得對,他呆在宮裡頭的日子始終比我長,深知他人的心理,斬頭的那一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的日子,漫長而煎熬。 我唯一慶倖的是,他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件事。 走到門外,冷風一吹,剛剛那場爭鬥的興奮剛熄,我的心卻從未有過地惴惴不安起來。他既要對這件事有個交代,便要尋出一個替死鬼,而我,卻是最好的人選之一,再加上我剛知道了他的隱秘,他難道不想除去我這個知情人? 如今,我只有死死拉住皇后,讓她脫不了身,希望夏侯辰看在皇后的面子之上,對我網開一面。 與這件事一比,倒沖淡了我心底對夏侯辰要來蘭若軒的恐懼,只仔細回想這件事的每一個細節可有留下任何把柄沒有。 素潔見我回來,早備下了暖爐熱水,去除我身上的寒氣,道:「娘娘風濕昨兒個才大好,可不能再犯了。娘娘出去之時,怕身上的藥膏味道衝撞了貴妃娘娘,洗盡了藥膏才過去的。奴婢又向御醫討了藥膏回來,娘娘快點兒貼上了。」 我在心裡微歎,做好一切防範措施又怎樣,他既認定了是我,便是我了。 我初為選侍之時,師媛媛以一條百鳥裙盡得夏侯辰的青睞,雖有皇后使人暗中阻攔,卻也奪盡風頭,那個時候我便知道,皇后與師媛媛的衝突,終將愈演愈烈。我為繡那件百鳥裙,居於師媛媛的偏殿,與她的內室一牆之隔,聞到她屋內傳來淡淡的仙茅味道。這是一種有微毒的催情藥物,經燃燒之後,卻變為無毒,反而能使人愉悅。這種藥物,並不是宮內禁用的,但是,這種仙茅卻是許多種藥物的藥引,能增強其他藥物的藥性。 作為在宮內生活多年的老人,我自然知道要把握一切機會。她與皇后的矛盾,便是我的機會。於是我叫孔文珍時不時送給師媛媛一些司設房新出的家私。這些家私沒什麼特別的,唯一的特別之處便是,家私配件連接的木榫是由略軟的黑胡桃木製成,而這種軟木最能吸收空氣中的香味,比如有些寺廟,常年熏香,擺香的案台便吸收了檀香的味道,經年而不去,這種軟木,便是如此。師媛媛雖然不是每次等候皇上時,都熏這種香味,可司設房不斷送去的新家具卻漸漸取代了她房裡原來的舊家具,每一件家具木榫中的黑胡桃木吸了一點仙茅,味道便不易散盡,哪怕時間過了三兩個月,她身懷有孕,已不再熏此香料。 可這卻已經足夠了。 仙茅只不過是一個藥引而已。 宮裡的女人,哪一個不爭不搶?以師媛媛的脾氣,在她受皇恩的當晚,卻被我截了和,她心中怎麼會不怨恨?怎麼會不注意我的動向?我在皇后那裡討要東西,而恰巧月容華到訪,以她的稟性,既然惶惶然要尋求靠山了,怎麼會不巴巴地把這條信息帶至師媛媛那裡? 其實,在繡百鳥裙的那一晚,我急急地跟上皇上的腳步,偶一回頭,望清楚了她緩緩關上房門那一瞬間的表情,我已然明白,我得保護自己。 所以,我叫孔文珍不斷地送了這種款式新穎的家具過去。如果她不動我,這家具自然對她無害,但如果一旦情勢所迫,這些家具便會助我一臂之力。 我原本就是這樣一個人,為求生存,便把所有對我有害的地方全都計算清楚,查漏補缺。因為我知道,在宮裡頭,的確是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 像我這樣的人,在宮裡頭實在太容易沒了一條命,所以,我唯有搶先動手。 她沒有向我動手,可這一早埋下的陷阱,卻成了我向皇后表忠心的籌碼。這怨不得我,既然我與皇后已搭上同一條船,我便要保住這條船不沉。 紫檀躺椅顏色華麗潤豔,但這件躺椅上貢之時,並不是如此顏色,只是原木的色彩,質樸而暗淡。皇室的東西,自然得華貴堂皇,襯得上屋內所有的擺設才是,司設房便請高超的漆匠在椅子上髹塗生漆、墊光漆和麵漆。由於我向皇后討得了這張椅子,孔文珍也知道這張椅子將來要送往我這裡,所以,來向我討些意見,便不足出奇了,因而我向她略提了些建議,在漆內加上了一些使顏色更為鮮亮的銀珠,致使紫檀躺椅表面如蒙上一層淡淡的銀色,再用石黃等在椅身之上描繪出吉祥的圖案,而暖氣護腿之處,原來的原木之上已夠光滑的了,我卻讓孔文珍要求工匠再打磨一遍。我知道宮內的器具是用什麼來打磨的,燒好的櫸木炭條和沾了油的毛髮。為了讓椅子打磨得更亮,我建議在打磨的油裡加了西域野生的一種菜籽,這些東西摻在一起一點兒毒性都沒有,而且新制好的椅子在通風的房子裡放上一個星期左右,也一點害處都沒有。 但是可惜,只因這張椅子是我要的,師媛媛便會來爭來搶,所以,急急地搬了回棲霞閣。說實在的,這張椅子即便沒有通風,對普通人也沒有什麼害處,只可惜,她是一名孕婦。 而且,她的屋子裡的家具吸收了仙茅之毒。 就算如此,如果她不日日點燃護腿之處的火爐,也不會對她造成傷害。只可惜,為了向皇后示威,向我示威,她夜夜點燃了檀香躺椅下的火爐,仙茅與銀珠、石黃以及西域的菜籽相混,被火爐熏暖,通過空氣吸入腹內,便有了烈性,一種使有孕之人胎不能保的烈性,就如麝香。 宮內人談起前朝妃嬪之間的計算,說起謀害他人的子嗣,每每提及麝香,說這種東西或摻到胭脂裡,或摻到香包裡,便能不知不覺地使人墮胎,我總是在心內冷笑。如此顯眼的東西,有誰不小心翼翼地提防?別說害人了,只怕未害之前,便露出了馬腳。 宮內的人,個個家世顯赫,哪一家不識得這東西?所以,用這種東西的人,便是最蠢愚的。 而那幾日,我因風濕痛得徹夜難眠,想必有人將蘭若軒的情景告知了她吧。她豈不是愈加得意,越發要皇上晚晚地陪著她,叫人把她棲霞殿的種種情形透露出來。所以,那幾日我不用叫人外出打探,自有人把棲霞殿的一切傳到我的耳裡,讓我堵心堵肺。 皇上既在那裡,紫檀躺椅自然得晚晚都燒著了。那樣的烈性藥物一兩個時辰並無害處,可紫檀躺椅的特別之處,卻是可讓暖意整天不滅,再加上宮人時常添加炭火,自是將那幾樣東西烤了又烤,越來越烈,吸入體內,終成了禍害。 師媛媛的結局,並不是我給她的,是她自己求來的。她有很多次機會保住腹中的孩子:如果她不與我爭與我搶,如果她不晚晚要求皇上陪著她,又或如果,我繡百鳥圖的那一晚,她不用如此憎恨的目光望著我,即便透過重重的夜幕,也讓我望得清她的眼神,那麼,這一切便不會發生。 只可惜,人生沒有如果,她飛得太高,太過得意忘形,在宮裡頭,這何嘗不是一處死穴? 她出身世家,身居高位,原本不應該如此憎恨我這個低位的妃嬪,只可惜,她一旦鍾情于夏侯辰,便入了魔障,再也回不了頭。 在宮裡頭,如想害人,在我來說,其實容易過在民間,只略略一推,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實行。 我仔細回想一切細節,終認為這一次的事件毫無破綻,了無痕跡,夏侯辰的懷疑不過子虛烏有。何況我認定,夏侯辰自己何嘗不是做了一次推手。他事先既已察覺,那幾日依舊任由師媛媛扮嬌耍癡,不做阻攔。這個人的心思,越來越讓我猜不明白。 一想起夏侯辰,我便不由自主地憂慮起他要來蘭若軒的事來。他果然慣會折磨人,在他的面前,如同戲子面對千萬觀眾,必須演得更好,更加毫無破綻。他一次次地撕破我的臉皮,卻讓我更起了好勝之心。我對鏡揣摩,只望再不會被他揭穿真面。 近兩日內,我沒有聽到內侍監傳來要我侍寢的消息,心思卻不得一日放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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