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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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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卸下了所有心思,想著以後可以找另一個靠山,而夏侯辰這次出的難題也算輕鬆過了關。這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不必調整臉上表情,我便就著或斷或續的呻吟聲極快地動手繡了起來。心情略好之下,居然繡得極快,一個時辰便繡了半幅。外面夜如濃墨,宮裡的人有些已經睡了,侍衛們開始交班。看來我猜得對,再過一個時辰,交了百鳥裙,我便可以回頭睡上一覺。 把繃架重新繃好,展了百鳥裙的另一面,往針孔裡穿了金線,正要繼續動手,卻聽見門一下子被推開,帶起一股穿堂風,卷得燭火上下躥跳。我抬頭望了過去,卻見夏侯辰身上只著明黃色的中衣,披散了頭髮,正正地堵在了門口,望著我。我忙下跪請安,一邊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可先前繡得高興,居然一下子不知道現時應該調整成略帶悲傷的呢,還是略帶高興的。 仔細回想了一下皇上剛剛進門的樣子,卻全無印象,心想他剛剛才美人在抱,再怎麼著也不會不高興吧。正想調出微笑的臉來,卻忽地想起他眼內的寒光,心內一驚,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垂了頭,不讓他看清我臉上的神色。我一向識得順勢而為的道理,在尚宮局裡就是如此。我知道該怎麼討我的上一級歡心,辨識人的臉色,這不是我天生的本領,而是環境逼迫之下的本能。若司級們高興了,自己就算再不高興,也得陪著她們高興;若司級們受了更上一級的責駡,則就算是自己生日的大喜日子,也得陪著她們感同身受。從小,我就練就了這一項本領,只要我想巴結的人,人人都會當我是知己,可在夏侯辰面前卻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我知道,一開始的背叛讓他不會再相信我,所以,我便也不期盼他的相信。只要在後宮內找到另一個靠山,我想,我會繼續活得很好。儘管離尚宮之位越來越遠,但無論怎麼樣,我還是能省出銀子給宮外的娘親。 我決定調一個戰戰兢兢的神色——對高高在上的皇帝來說,這種神色最為保險,也最為普通。 「看來寧選侍手藝的確好,這百鳥裙不到兩個時辰就可以完工了。」夏侯辰繞過我,來到了繃架之上。 「是的,皇上。」我抬眼望向他,又略有些驚慌地垂下眼眸。 哪知道他一把將剛放上繃架的百鳥裙扯了下來,回頭向窗外道:「擺駕蘭若軒。」 他說完帶頭就往房門走。康大為捧了外衣給他披上。眾人湊擁著他走到院子裡,忽地停住了。夏侯辰回過頭來望著我,「還不跟上?」 我這才恍然大悟,忙提了裙擺跟上去。走了幾步,才發現連著金線的那根銀針還被我拈在手裡,忙又跑回去放下了銀針。這一來回,那一群人便又走遠了。 我邁開兩條腿,小跑步地跟上,忽有所感,一回頭,看見燈火闌珊之處,師昭儀披一件雪狐領的長袍,斜倚在廊下的紅柱邊,見我望她,卻只是微微苦笑,然後轉了身,悄無聲息地回屋,那雕花木門緩緩地關上了。 轎子就停在醉霞閣的外面,夏侯辰早上了鑾轎。我忙又緊趕了幾步,站在鑾轎的旁邊,等著起轎跟著前行。可等了一小會兒,眾人卻不見行走的跡象,我心想,為何還不起轎? 卻聽得康大為頗清晰地猛咳了一聲,在黑夜裡傳得老遠。 我側頭循著康大為的咳嗽聲望了過去,卻見一隻手伸到了我的側面,大拇指上戴了一隻碩大的玉扳指,可能伸了好一會兒了,再往上望,雖有氣死風燈照著,夏侯辰的臉色與黑夜融為一體,當真如鍋底般。我忙伸了手,拉住他那只伸出來的手,正想順勢上了轎,卻冷不防他手一松,我的腳剛剛踏在轎門框上,這一下子站立不穩,頭往後仰,咚的一聲,後腦撞在青石板上,摔了個四仰八叉。 沒有人來扶我,夏侯辰叫了一聲「起轎」,轎子往前走了開去。他淡淡的聲音從黑夜裡傳了過來,「如果朕到了蘭若軒,尚不見你,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我一骨碌爬起身,顧不得頭上的髮髻散亂,跟在他的轎子後面小跑步地跟了上去。那轎子卻走得飛快,見我跟上,又加快了速度。因為要去見皇后,今天我換了看起來端莊些的厚底鞋,卻不利於奔跑,眼看轎子轉了幾個彎就不見了蹤影,我欲哭無淚。 想了一想,看來按正途回蘭若軒必定是遲了的。因為前段日子我督導尚制房替換全宮的窗紗,差不多每個宮都走遍了,皇上他們所走的定為官道,七彎八拐的,如果我走一條直線,直接回到蘭若軒,想必得行。只不過,如果要走直路,一定會經過皇后的昭純宮,剛剛摔了一跤,頭髮都散亂了,可千萬別讓皇后宮裡的人看見了。想想這個時辰,她們都應該睡了吧。 來不及多想,我提了裙子就往小路上沖了過去。這宮裡每一處地方,沒有什麼人能比我更清楚了,可當夜色降臨之時,蟲鳴蛙叫,平添了幾絲寒氣。我卻顧不了那麼多了。經過一個花園之後,便瞧見了皇后所住的昭純宮,沒想到昭純宮內依舊燈火通明,隱隱見有人行人往,想必對皇后來說,這也是一個不眠之夜吧。 心驚膽戰地避過昭純宮的守衛,再過一個小花園,就是蘭若軒了。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小腿直抽,幾乎站不穩腳。入宮來這麼久,什麼苦我都受過:在陽光下暴曬,臘月被人罰挑水,洗僵冷的衣衫……但我從來沒有這麼疾跑過,這也算得上我的一項新體驗吧。 終於跑回了蘭若軒,素環與素潔迎了上來,見我狼狽的樣子,剛想開口詢問,我擺手道:「幫我整整衣衫,皇上快到了。」 素環馬上喜上眉梢,去打了水上來,又支使素潔拿了胭脂水粉上來。見我的頭髮亂了,她便解了髮髻,想幫我重新梳過,卻一聲驚呼,「娘娘,您的頭皮破了。」 那樣仰面朝天地撞在青石板地面上,頭怎會不破? 我道:「不是很大的問題吧?」 素潔驚慌地道:「娘娘,很大塊……」 素環卻打斷了她的話,「用旁邊的頭髮遮上,應該看不出的。」 素潔道:「娘娘,要上點兒藥才行。」 我想了一想,「明天再上吧。用香灰拌了香油應該能遮住血腥之氣。」 素環輕輕地點了點頭,眼中露出讚賞之色,輕聲道:「娘娘,我這就去弄。」 像素潔這樣純潔的孩子,是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如此的。我不能因傷從夏侯辰那兒獲得半點兒憐憫,因為,他本就沒有寵愛過我,又哪來的憐憫。從上次他寵倖於我,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加上宴席之上,我又將師媛媛得罪了,增加了一個敵人,如果不能讓他再寵倖我一次,那麼,一切藏於地底之下的暗潮都將會浮上表面。 素環終於幫我梳好了頭髮。在破損的地方抹上香灰油止血,又在那裡插上一朵粉紅色的絹花,便完全看不出原先的狼狽了。 這個時候,才聽得院外有人宣道:「皇上駕到。」 我帶了素環素潔走進院子裡,向他行禮迎駕。他見我出現在院子裡,略有些吃驚,卻笑了,「朕還是小看了寧選侍。你小小年紀就能執掌尚宮一局,自然不會被朕這小小難題所難倒。」 我盈盈向他跪倒,這次倒很快聽見了平身的聲音。我原是對不起他過,他不給我好臉色看,自是理所當然,如果哪一天他對我和顏悅色,我倒要惶恐是不是到了最後的晚餐了。我其實是很怕死的。 康大為一揮手,兩名太監便將素潔和素環往外推。我吃了一驚,心中害怕起來。難道他最終還是要動手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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