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再退一步,又碰到一個碗盞,她腳下一滑,已是跌入了一個懷抱。

  淡淡熟悉的龍涎香包裹了她的周身,一隻有力的手臂將她牢牢固在懷中。隆慶帝的聲音就在耳邊,「愛妃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麼?」

  「我沒事。」她無地自容地低下頭去,幾乎可以想像到鸞瑚和張居正對自己會投來怎樣驚異的目光。

  陳皇后坐在座上已是看到了這一切,她於是開口發了話,聲音又遙遠又親切,「妹妹适才坐到哪裡去了?快快來見過諸位大人。」

  李氏低著頭,只覺得隆慶握著自己的手又緊了緊,她有些不自然的想推開他,誰知他反而對自己投來關切的目光。李氏只得由他牽著往主座走去。

  陳皇后平靜的注視著李氏在隆慶身邊就坐,目光中一點波折也無,只是笑著指著周邊的幾位大臣道,「這位是如今的首輔高大人。」一個五十余歲的老者哼了一聲,這算是對李氏招呼多了。高拱本就是滿臉的大鬍子,相貌十分的威武,此時他面色青黑,拂了一下腮下一大把鬍子,已然顯出了十分的不悅來。

  「這位是李春芳李大人。」

  李春芳很是老奸巨滑,早已看出李氏在隆慶心中地位非同小可,然而明面上他也不好太和高拱違背。於是他在座上對李氏十分殷情的一拱手,說道,「老臣見過貴妃娘娘。」李氏趕忙還禮。

  「這位是張居正大人。」

  李氏滿臉通紅,連頭也抬不起來。卻見張居正忽而起身離席走近了幾步,端端正正的對自己行了個大禮,「微臣張居正,見過貴妃娘娘。」

  一時間李氏如坐針氈,哪裡還能坐的住?慌忙要站起來去扶他,卻見隆慶帝不知不覺的拉住了她的手,讓她坐下受了張居正的這一禮。

  陳皇后靜靜的瞧著這一切,忽然笑道,「瞧本宮這記性,都忘記給眾位愛卿介紹了,李妹妹一直病著,這些日子才算好了些,今日是李妹妹第一次參加宮中的筵席吧。」她略頓了頓,又道,「眾位愛卿不要瞧著李妹妹年紀輕輕,卻是極有見識擔當的,真可是陛下的賢內助。先頭的徐閣老善寫青詞蠱惑先帝,又喜好奸邪弄權蒙蔽君王,若不是前些日子李妹妹的一番合情合理的勸誡,陛下也不會這麼快就識破了徐氏奸黨。」

  所有的目光都彙集到李氏身上,有震驚,有敬畏,還有鄙夷……

  張居正剛剛行完禮的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來。他微微泛白的唇還未合上,目光已直直的朝李氏投去。李氏對上他那毫無溫度的雙眸,心底一片冰涼。她垂下目去,瞧著自己的小巧的錦緞繡鞋尖上,綴著的米粒大小的珍珠攢成的蓮花,襯著藕色的底紋,一朵朵黯自綻放,如在血泊之中。

  陳皇后的話音落下許久,卻並無一人接話。座中臣子裡最高位者乃是高拱與張居正,一個臉色鐵青,另一個臉色卻是蒼白的。張居正與徐階情同父子,此番為他奔走多日,自然不會出言附和。高拱與徐階不和已久,但他亦十分反感婦人干政,此時更不會說一聲贊同。

  場面冷清了幾許,一個面目清瘦的老者忽然站起身來,用十分激烈的語調說道,「皇后娘娘的話,老臣不敢苟同,自古牝雞司晨乃國之災禍,婦人焉可干政,更何況是妄言國家大事?豈不聞呂氏之禍,幾乎斷送了漢祚!」

  這番話說的十分兇狠,一句「呂氏之禍」基本上是在指著陳皇后的鼻子罵了。陳皇后本想把禍水潑到李氏身上,卻想不到偷雞不成蝕把米,有人卻把苗頭引向自己。她仔細一看,認出這位神情激動、鬚髮皆張的老者正是禮部尚書殷士瞻,她只得使了個眼色給坐在高拱下手的李春芳。

  李春芳尷尬的笑了幾聲,打著圓場道,「上古舜帝有娥皇女英,無怪乎聖明可垂千古。今陛下有賢後賢妃如此,真可謂是國家之福啊。」

  陳皇后受了他的提點,也明白自己适才的話說的太操之過急了。她瞧見坐在主位上的隆慶帝亦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銜著酒盞,一雙明亮的眸子裡都是諱莫難測的意味,更不免心中一緊,忙出言笑道,「本宮何德何能,哪敢與娥皇相媲,這都是天子聖明。今日是中秋家宴,論些國家大事實在太煞風景,不如諸位同舉杯盞,共祝禱我大明萬世永昌。」

  「也好,」隆慶帝微微笑著一舉酒盞,所有人都隨著他跪下舉杯,「共祝天下蒼生,無受肌殍之禍,盛世之治,萬世永昌。」

  李氏聽著他清朗的聲音,忽然心下一動,這句祝詞與陳皇后的又不盡相同。她側目望去,只見隆慶帝清俊的相貌在月下看去,與月色一般皎然蒼白。

  月華漸生,陳皇后微微點頭示意,站在隆慶帝身旁的黃錦一拍手掌,太液池中頓時起了點點星光,朦朧的燈色映得亭亭蓮葉如碧玉盆一般,夜幕中望去仿若仙境。便在這一派迷人的景象中,水面上忽然有綢緞抖動,繁皺如波濤湧動,接著便有身披紅綢的數十名歌姬淩波而出,一壁在水面上窈窕的輕越舞蹈,一壁婉轉的鶯啼歌唱:

  「天將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淨,秋澄萬景清……」

  適時歌聲輕柔飄搖如入雲霄,搖曳的人心馳神往,這般情景讓人渾然不知今夕何夕,是否在天上瑤台一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舞姿和歌聲吸引,卻聽得眾歌姬的歌聲漸漸歇了,冷不防卻有一個更加清冷悅耳的女子歌聲從遠處飄來,直鼓蕩到人心間:

  「……

  星辰讓光彩,風露發晶英。
  能變人間世,筱然是玉京。」

  這女子踏波而出,卻是一身素然如月的衣衫,衣袖蹁躚而闊大,仿若月間仙子下凡,偶一側目回首,只見這女子的樣貌只是上佳,然而她的一舉一動無不清麗的刻骨,和她的歌聲舞姿一般動人,自有一番惹人憐愛之處。待她一曲歌舞罷,座中眾人都是悠然沉浸在适才的歌舞中,久久不能平靜。

  陳皇后冷眼覷到隆慶帝的面色霍然凝重了許多,不由露出一抹笑意,一壁招手喚那女子過來,一壁微笑著對隆慶道,「陛下,這是年前入宮的歌姬凝光,臣妾調教了許久,這一曲歌舞可曾汙了聖聽?」

  「好歌舞。」隆慶帝擊掌贊了一聲,瞧向楚楚跪在面前的凝光的目光中透出幾分欣賞。李氏依舊是木然的望著自己的鞋尖,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陳皇后心中更喜,便想為這女子討一個封號,冷不防張居正忽然開了口,「這樣好的歌舞,臣原來也曾看過一回……」隆慶聽到他的話,忽然神色一動,目光更加溫和的向李氏投去,忍不住頻頻點頭,「朕也記得一次,嘉靖三十九年的中秋夜,先前的段太妃一舞驚鴻於太液池上,那方才是天人之姿。」

  陳皇后的面色有些難看,強笑道,「臣妾入宮的晚,倒是沒見識過先前段太妃的舞姿。」

  「陛下,天大的喜事,」一個伶俐的小太監不知何時沖到了御座之前,黃錦想喝止已是不及,只見那小太監抬起頭來,大聲說道,「通教庵主持來報,居住在通教庵的宮人可辛姑姑,今夜生下了一名小皇子。」

  滿座皆驚。自從太子栩鈞出生以來,宮中已經七八年沒有添過兒啼了。大明皇室連續數代子息艱難,前代武宗駕崩時,膝下無子息,只能從皇室旁支中過繼了嘉靖繼位,嘉靖駕崩時,唯一存活的皇子僅有隆慶一人。而隆慶登基五年來,膝下只有太子這根獨苗,如今能又添皇子,可謂是大喜之事。高拱等大臣早已憂心皇室的子嗣之事許久,此時聽到這等喜報都不由自主離席跪地,連連叩賀。

  陳皇后本在一旁牽著小太子,聽到這話她的手赫然鬆開,小太子站立不穩差點跌倒。

  然而隆慶的臉上卻也並未浮現出多少喜色,他只是飲盡了酒盞中的瓊漿,簡單的說道,「賞。」

  那小太監乍著膽抬起頭來,大聲說道,「敢問陛下,如何賞法,是晉嬪?還是晉妃?請陛下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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