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
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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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要生氣,這都是殷妹妹說的,」陳氏在背後叫道,「若是殷妹妹誤解了陛下的意思。臣妾明日就派人接李夫人回宮來住。」 裕王氣不打一處來,人已經走到了門口,冗自遠遠的拋下了一句狠厲的話來,「把殷氏賤人給朕即刻處死。」 藍真人無奈的瞧著他們,冷聲道,「王公子的書真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狡兔死,走狗烹』竟也不知道?」 王元美臉上霎時劃過驚懼與惶恐,厲聲道,「不可能、不可能……陛下答立委我以重任……陛下是英明之主,怎會做這樣的事。」 「正因為陛下是英明之主,我們才都得死,」藍真人刻意咬重了「英明」二字,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們不同于徐首輔、高先生他們,他們是君子,是國之棟樑,他們為陛下出謀劃策都是陽謀,陛下登基後他們依舊位極人臣接受著所有人的尊重……我們一直替陛下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操持的都是陰謀,我們知道的都是肮髒的秘密,是陛下永遠不能放在檯面上的秘密……現在陛下贏了,我們也該結束使命了。這個道理王公子還沒有想明白麼?」說著他輕輕晃動手裡的火折,借著火光,可以看到守衛不知何時都撤掉了,牆頭上忽然出現了無數的蒙面黑衣人,各各手持利弓,閃著寒光的箭尖此刻都包著厚厚的紙版,對著府裡的每一個角落,與此同時,一股乾燥的油味充斥了這個院落,「你瞧瞧看這牆上站著的都是什麼人?」 「這些都是錦衣衛?」王元美心裡早已明瞭他說的都是真的,他的面色瞬時慘白,四面環顧了一周,過了半晌,苦聲道,「是……是……我們都是該死的……陛下著實英明……」 「那牆上拿著令旗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皇上信任的錦衣衛都督朱希孝。」 他忽然側頭看了一眼面無血色的安媛一眼,疑惑道,「那李夫人呢?您養育皇子,深受陛下寵愛,為何也和我們一樣的處境?」 藍真人亦是目露疑色的望著她,他猶記得許多年前小心翼翼陪伴在段妃身邊的那個小小侍女,彼時她就手握了裕王的玉珮來求過他。 安媛至此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現在的裕王府被圍得鐵桶一般,只待外面的人一聲令下,飛蝗般密集的利箭就會射到這個王府的每一個角落,沒有任何人可以逃脫。 她早該想到他是那麼冷血的人,連兄弟都可以陷害,連父親都可以下手,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成為帝王的人只會是孤家寡人,哪裡會有親密的情感,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棋子罷了,隨時都可以丟卒保車。之前的鈴兒,他明知深恨的嚴氏遺骨,依舊視為己出,甚至不惜滴血驗親時作假,其實也不過是為自己繼承皇位增添一個砝碼罷了。 她摸了摸袖中的一塊玉珮,觸手溫潤。那是許多年前他送給自己的,曾經遺失在火海裡,原本通體瑩白的一塊玉,染上了再也擦拭不去的深深黑色垢印。她生下鈞兒那日,他把這塊玉珮重新塞回她手裡,上面多了一首晏小山的詞。 淡水三年歡意,危弦幾夜離情。曉霜紅葉舞歸程。客情今古道,秋夢短長亭。 淥酒尊前清淚,陽關疊裡離聲。少陵詩思舊才名。雲鴻相約處,煙客九重城。 於是他收留自己,對自己的溫存體貼,也不過是想利用鈞兒繼承皇位,如今他登基了,自己也再無作用了。然而她隨即想到,他還是讓陳氏把孩子抱走了,至少不是那麼無情到底——不過也許只有自己死了,才能永遠守住孩子身世的秘密,他這樣的人是容不得任何人威脅他的地位的。那以後等他有了自己的孩子,鈞兒會怎麼樣,她簡直不敢想下去——原來他們母子對他而言,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 她想清楚了這一節,心就像浸到冰窖裡,冷的徹底。天下之大,處處都是欺瞞與陰謀。 飄零流浪了這麼久,其實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隔了半晌,她的聲音似是從雲端飄來的,「我想……我也只是個犧牲品吧。」 *** 裕王府外的,裡三層外三層的圍得嚴實。白日裡早有錦衣衛的人馬把周邊的街道都肅清過,此時這裡如同一座死城一般,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音。 此刻裕王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插翅趕回府中去。按照事先的命令,只要酉時一到,裕王府中萬箭齊發,就將是一片火海,他不敢想像,那個清秀婉約的女子就要葬身在那片火海中。 錦衣衛都督朱希孝是自己最忠心耿耿的部下,從未沒有誤過半件差事。可現在他是多麼希望朱希孝耽誤了這件差事。 快一些,再快一些。他瘋了一般的催著馬,要去阻止親手由他佈置的行動。 馬鞭重重的抽在黃風寶駒上,黃風臀上吃痛,驀然一躍,他已能看清遠處朱希孝的手中令旗乾脆的一搖,火勢瞬時滿天而起,映紅半壁天空。 心痛、後悔、眷戀、不舍。諸般滋味湧上心頭。 只晚了這麼一瞬,他便失去了她,永遠的失去了她。 從失去到得到,他並沒有愛護她如珍寶,現在他悔了,可憐還有何用? 他殺過許多的人,手上早已沾滿了鮮血,可他卻從來沒有這樣的驚悸恐慌過。 這輩子他做過許多的決定,但這一定會是他最後悔的一個。 他仿佛看到烈焰中那裾熟悉的衣衫飄躚,笑顏如花的容顏在火海中淡然而遠。 「住手!」裕王的眼內翻滾著絕望的巨浪,大聲叫道,「安媛……」 隆慶三年的第一場大雪,在這年的九月便飄然而至了。街邊的古木一夜間就光禿禿的堆滿了素白。而埋在層層積雪下的葉子有些微黃,有些卻還泛著青綠,彷佛是夏末未消完的暖意。 古老的街市一夜間亦掃去了終年不散的濛濛霧靄,簷頭鐵馬上俱覆了一層厚厚的白霜。五更不到,天色已是透亮,張居正早已盥洗完畢且讀了幾章書了。夫人李氏是個賢淑溫良的女子,捧了幾碟精緻的小食糕點,陪他用過早膳,又替他整理好官服,這才送他出了門去。 「昨日皇后娘娘來傳了旨意,要招我入宮去覲見,」李氏送他到廊下,輕聲說道,"還特地說了,要帶著雪兒一起進宮。」 「去吧。」他面色沉靜如初,「午後時,皇后娘娘才從佛堂出來,不用去太早了。到時候把匣子裡的那個南海的沉香佛珠串子晉上去,再帶幾簍昨天老家送來的新鮮枇杷果子。」 「知道了,」她微微蹙眉,「李貴妃娘娘的病還沒有好麼?皇后娘娘為此都在佛堂念了三年的佛,真是誠心動天地。」 「宮中之事,你我勿多議了。」他淡淡的說道,唇角頃刻抽出了溫度。他握一握李氏冰冷的手,語氣中的溫和卻不減半分,「外面冷,快回屋去吧。」 「下了職,早些回來。」她低低一側身,面上緋紅的如塗上了一層胭脂,雖然已新婚兩年,可她靦腆而羞澀,似是不願讓下人看到他們親昵的神情。 須臾間,他的眼眸越過她的頭頂,眸光中浮動一層青灰的光影。 不過一晃而過的瞬間,他的唇角迅速添了些溫度,回身上轎時猛看見一夜之間門外的護城河就結了冰,已有不少孩童在冰上歡快的玩耍。他微微一笑,從虎坊橋的家中出發,輕裝簡行的直向華東門入朝去。 自從隆慶皇帝三年前登基臨朝,也意味著張居正作為「天子府邸」的舊臣入東閣理政的日子正是開始。他雖然是閣內大學士中排名最末的,但還兼了史部左侍郎的職位,這端然又是個肥缺,在朝中已然吸引了不少羨豔的眼光,人前人後都有人「張宰輔」的喚著,十分殷勤。 他深知這份殷勤來的不易,每日裡要五更去上朝,這幾年來他總要第一個到暖閣中預先把奏章紀要都摘錄好,再等待隆慶和其他閣臣的到來。待退了朝還要和幾位閣老一起陪伴皇帝理政,隨時回答皇帝對政事的垂詢,一直到了申外面孩童時,他才可回東閣繼續處理史部未完的公務。幾位閣老都上了年紀,許閣老是兩朝老臣,資歷最老;李春芳前朝狀元,六曆宦海升遷,便是與自己同排斥末座的高拱亦是帝師出身,年紀也足足大了自己十三歲。他年紀最輕,於是愈發的謙和謹慎,輕易不表露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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