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三五


  陳老夫人已年過花甲,她絲毫不理睬景王,只是顫巍巍地轉過頭,目光落在翁氏身上,忽然慢聲問道:「你真的有了身孕?」

  翁氏瞬時臉色煞白,點了點頭。陳氏的目光忽然轉到了裕王身上,「垕兒,是真的嗎?」

  裕王面色如鐵,目光中仿佛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寒冰,他冷冷地瞥了翁氏一眼,見眼前那紅衣女子卻也抬著頭執拗地望著自己,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如同哀求,更如同反抗。他很想大聲地發洩一番,卻發現自己完全無能為力。他輕輕回頭,觸到了張居正的目光,有幾分懇求地看著自己。

  他淡淡地轉開目光,三天,只要三天的時間,事情就會完全好轉。他的目光忽然頓住,凝結在書房邊的牆上,那不高的琉璃瓦上似乎有一角熟悉的白裙,在這暗淡的夜色中驚心刺目,他的呼吸頓時一滯,連心跳都要加快幾分。

  「三哥?」景王更加狐疑不定,視線隨著他的目光便要往牆上掃去。裕王趕緊收回視線,他的目光掃過鴉雀無聲的層層人群,腦海中浮現一片片的猩紅之色。這麼多人,都要因為我而死嗎?他的眼眸瞬間模糊了一般,平靜無瀾地「嗯」了一聲,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老夫人面上露出幾分喜色,連說了幾聲「好」,退下了腕上的檀香串子,戴到了翁氏手上。她走到景王面前,用龍頭拐杖挑起了那件龍袍,忽然詭異地笑道:「這件龍袍與裕王無關,乃是先皇后親手所縫,我思念先皇后的恩德,出宮後帶出了這件龍袍。如今既然事情被揭發,老奴也沒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了,就以這條老命謝罪,請景王殿下如實地回稟萬歲吧。」說著,老夫人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頭碰死在花崗石上,頓時血濺五步,那襲嶄新的龍袍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跡。

  裕王突經大變,雙目欲出,撲在乳母屍身上失聲痛哭。裕王府中人,多半都受過老夫人的恩惠,此時舉府做哀聲,悽惶至極。

  景王見逼死了陳氏,心中更是煩躁,只怕回宮之後嘉靖帝還要有所責怪。他面色如鐵,抬手一揮,領著士兵便出了王府去,「既然如此,小王就先告辭了。」

  裕王在他身後冷冷地看著,見他們全都匆匆出去了,這才冷聲吩咐道:「關門。」幾個家丁迅速跑去把大門關上,經過這一夜的變故,人人都如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也不敢多話,站在原地等待吩咐。便是翁氏此刻也卸去了全部的鋒芒傲氣,換上了一副默然冷淡之色,無事人般背過身去,輕輕折著竹葉。

  裕王環顧了眾人一眼,啞聲吩咐道:「都散了吧。」說著便蹣跚回身,向屋內行去。忽聽門外傳來陣陣喧嘩之聲,好像是有兵士在舞動刀槍。裕王一下子立住,黑暗中瞧不出是什麼神色,所有人的神經又都緊繃了起來,連張居正也停下腳步,有些緊張地仔細聽著動靜。只見他打了個手勢,便有幾個家丁飛奔著從角門出去,一會兒家丁又匆匆跑了回來,小聲稟報道:「外面據說有兩個刺客,被人團團圍著看不清楚,景王爺正帶著人圍剿呢。」

  張居正心下一松,知是景王一肚子火沒地方撒,便隨便抓了幾個路人出氣,只是不知道今夜是誰倒黴了。他輕鬆地一笑,對裕王說道:「各人自掃門前雪,王爺不必掛心,還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裕王亦是想到了這一層,也輕鬆下來,正待回屋去,忽然想起那房檐上飄過的一角白裙,心底一涼,暗道不好,拔足快步往外沖去。

  「王爺,你去做什麼?」張居正反應奇快,幾步趕到門前,一把按住了門閂不讓裕王出去,黑眸中閃動著深不可測的光芒,「好不容易才脫陷阱,王爺這一出去,必是撞在景王的槍口上了。」

  「讓我出去,」裕王這次再也沒有什麼耐心,聽著外面的喧嘩聲又響了一陣,似乎是個孩子尖利的喊聲。張居正聽到這喊聲亦是呆住,這聲音,好像是……如松那孩子的……他怔住的工夫,裕王早已推開了他的手,打開門閂推門出去了。

  裕王府外的圍牆下,景王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殘忍,他望著被士兵團團圍住的中央,竟然是個半大的孩子,背上還背著個昏迷的白裙女子,不知道是死是活。那孩子手裡拿了一把短小的匕首,滿臉是血,卻依舊和士兵們搏鬥著,他的年齡雖小,但武功卻是由嚴父所教,一招一式倒也像模像樣,一時間士兵們竟然近不得身去。

  景王心底驀地劃過一絲厭惡,這孩子如此頑強,都陷入這樣的重圍了,還想負隅頑抗……就和三哥一樣,實在討厭。他惡狠狠地吩咐著手下領隊的校尉荀六,「難道連一個小小孩童都對付不了?不必留活口!」

  荀六得令便放開膽去,不再顧忌要抓活的。他抽出腰間長刀的那一瞬,心中有些佩服眼前這個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卻越戰越勇的孩子,可他手上卻毫不留情,兜頭便向如松肩頭劈去,如松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心知今日無幸。他只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哪裡真的上過戰場,遇到這樣的情況心中早已支持不住,若在往常說不定便放聲大哭起來。可今日父親不在身邊,姑姑還昏迷不醒,他瞬間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有千斤重,該像一個大人樣肩負起來。

  他身上多處受傷,仍然咬緊了牙,手中的匕首直直向前送去。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雖然敵人的長刀要來得快些,自己的匕首刺到對方至多只是個輕傷,而對方長刀落頸,自己的小命就送在這兒了,但事到如此,就算是死,也要與敵人拼了命!

  不遠處裕王府的大門打開了,裕王第一個沖了出來,他一推開門,便看到正是那白裙的女子背負在一個孩童的背上,長裙墜地,仿佛沒了生氣。可還有那麼多刀劍招呼過去,他的心驀然一痛,嘶聲叫道:「住手……」

  景王有些驚異地回過頭去,一眼瞧見兄長毫無血色的臉頰,萬年不變的清冷神色中竟然罕見地透出一抹傷心絕望。他的心裡忽然浮現一絲快意,這兩人對三哥來說,該是很重要的吧?他微微頷首,輕聲道:「不必住手,殺無赦!」

  紛雜吵鬧亂作一團中,荀六不可能住手——即使他聽到了裕王的命令,也依然住不了手了。他借著刀光,還能看到那孩子一臉驍悍的神色,甚至還能看到有血滲出,一滴一滴,迅速浸滿了這把鋒利的長刀。

  張居正趕到時,只聽到那刀劈下的風聲赫赫,猶在耳邊。那孩子他早已認出,正是故友李成梁的愛子李如松,而他肩上背著的女子,他更是再熟悉不過。他來不及去細思這兩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一個縱身足尖輕輕借力,便飛掠過去。有幾個士兵圍了過來,企圖攔住他,他出來得急,身上並未帶兵器,此時雙手使力,連抓數人急擲出去。他無意傷人,擲出去的力道恰好,都未傷兵士的性命,他入得重兵所圍之中,直入無人之境。

  可他速度再快,終也趕來不及,血飛濺開來,有人應聲倒地。

  已覺無幸的如松睜開眼來,卻見自己毫髮無傷地站在原地,倒在地上的居然是荀六。他喜極過望地回過頭去,大叫道:「爹爹。」

  果然是父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後,一襲素巾蒙在臉上,只是聲音依舊冷冷,「不要怕,爹爹在這裡。」

  李成梁聲音雖輕,手中寶劍卻並未停歇,他早已認出站在一旁的是景王,惱恨他傷害愛子,因此故作不識。此時有兵士又驚又怕地喝問姓名,他也不答話,手中龍泉劍舞,卻是招招狠辣,或劈或刺,直中要害,劍劍都取人性命。他出手異常兇殘,劍鋒過處,鮮血滿地。眼見還有兵士欺身過來偷襲,他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毫不猶豫地一劍反刺那人肚膛,長劍斜挑,把那士兵橫劈為兩段,那士兵慘叫了一聲,上半截身子還在地上動了幾下才咽氣。

  眾多士兵目睹這場景,早已被駭得肝膽俱裂,只能遠遠圍了個圈子,都不敢近身去。李成梁冷目一笑,把白裙女子接到肩上負著,一隻手提起兒子,只向遠處的張居正略一頷首,便倒持著寶劍,大踏步就向圈外行去。士兵們哪敢真的攔他,假聲呼喝一下,就放了個缺口由他出去。

  「壯士是何許人?」景王絲毫不以為意被殺了這麼多手下,他仰慕這人的神力風采,在背後大聲高呼道,「本王願在景王府為壯士留一席。」

  李成梁頭也未回,足不點地地大步走遠。

  目送著李成梁走遠,裕王抬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景王,冷冷地撩起袍角,往回走去,恰與正趕出來看的翁氏擦肩。翁氏有些驚異地看著遠處那人背負著的一角白裙身影,她瞬時驚得臉色蒼白,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裕王卻未看翁氏一眼,便逕自回屋去了。

  「那就是三哥喜歡的女子吧?」景王的嘴角揚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卻用一種悲憫的眼神望著站在大門外的翁氏,拂袖離去時只輕輕拋下一句話,「三嫂,你真可憐。」

  瞬時,翁氏支撐了一夜的堅強都被這句話輕輕擊碎,她的身子一下子彎了下來,仿佛承不起這樣的重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