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三二


  「你幹什麼?」那嘶啞聲音驀地高了八度,更加顯得刺耳難聽。安媛只覺得眼前一亮,那窗上的氈簾被掀開了一角,光線瞬時透了進來。然而這光亮只有一瞬,便聽到車外的趕車人啪的一聲合上氈簾,大聲呵斥道:「到別處去,別在這兒礙事。」

  接著便聽到李成梁有些歉意的語調,「對不住,對不住,小兒太過頑劣……」接著便聽到那父子倆相繼離開的聲音。安媛心中的希望瞬時灰暗了下去,不免有幾分埋怨淒苦,這大叔,那天對我那麼凶,今天怎麼倒這麼好的脾氣。

  大車沿著青石板的街道疾馳而去,車輪偶爾碾過的石板交接的塵土上泛起一陣黃塵,嗆得人只是氣悶。

  「爹爹,剛才大車裡的人好像是姑姑呢。」如松拽了拽父親的袖子。

  「什麼姑姑?」李成梁明顯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望兒子,問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心中盤算著怎麼雇車回去,本想著今日就可以攜兒子回家去,哪裡知道騾馬市的規矩是晌午大車就盡出了,他們父子來的時候,這最後一輛大車也走了,今日若是還不走,就得多交一日房錢,如此囊中帶的銀錢怕是就不夠了。

  「就是那天給我這個金卡的姑姑。」孩子哪裡知道父親發愁的這些事,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摸出安媛送給他的那張小小的卡片,亮給父親看了一眼,輕聲細氣地說道,「爹爹,你不覺得她長得很像福華姑姑嗎?」

  李成梁聞言一驚,往事歷歷在目,如天邊幾乎透明的湛藍天色般,在腦海中格外清晰。原來一直以為重新開始的生命,竟然如此不堪往事的追擊。

  幼年的時候,錦衣玉食的豐足生活,他身著寬大的朱色袍服跌跌撞撞地在花園中奔跑……「汝契……」母親柔聲喚他,用繡帕拭去他額頭的大汗,親手把精緻的九龍青玉珮掛在他的身上,驕傲地告訴他,他的名字裡包含著一份神聖誓囑,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將來定當有改變天下的命運。

  彼時他尚不明了母親眼中隱約閃爍的寒芒,直到數年之後,母親剛剛生下妹妹福華不久,正是一家團圓喜慶的時候,一紙逆謀的詔書伴隨著三尺白綾送到了家裡,這些就足以結束了母親年輕的性命。父親也再未回來過,直到母親離世時,身邊站立的唯有雙目瞪得大大的自己。後來還是乳娘尋到了他,驚恐地捂住了他的口,把他帶出了家門。再後來,父親的敵人登基為王,滿城都在搜捕著叛賊餘孽,乳娘再也無法收留他。

  離開熟悉的繁華都市,淪落成街頭的小乞丐,他一路漂泊乞討,走了多少路,才隻身飄零到了關內。終於再也無人追究謀逆的大罪,他改了名字,但仍然固執地保留著讓自己驕傲的姓氏。再後來從軍立功,在戰場上奮力殺賊,憑著一腔血氣從最底層的軍士做起,一步步積功而至低級的軍官。他娶了大明的普通女子為妻,又有了聰明可愛的兒子,靠著微薄的軍餉養活家人。二十多年過去了,他漸漸要淡忘自己的身份,忘了血脈中流淌著怎樣尊貴的血液,也要忘了自己的仇恨,只想安安心心做一個大明的子民。

  他也曾悄悄潛回朝鮮,在王宮之中見到了一奶同胞的妹妹福華。彼時福華已被大王收養,養尊處優,十分的尊貴。他道盡了父母的血海深仇,福華雖然含淚認下了自己與如松,卻貪圖富貴,依舊認賊作父,只在大王抓到他的時候悄悄把他放了,資助了馬匹和銀兩,送他和如松離開朝鮮。

  可這一幕幕都被那年輕女子相似的容顏掀開,那曾經流亡的路上受過多少淩辱,吃過多少的苦頭。他不願多去回想,腦海中刹那間劃過的是母親臨終時絕望的眼神,依舊哀柔,卻滿是囑託。他抬頭向那大車的方向望去,卻見遠遠的街角塵土飛揚,大車已是消失不見。

  10.骨肉王孫鬩于牆

  張居正一臉疲憊地回到家中,迎來開門的張伯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小聲地回稟道:「公子,白日裡有個姑娘來拜訪。」

  「是誰?」張居正淡淡地點點頭,並不太在意。

  「她說是公子的朋友,叫做安媛……」

  「她現在人在哪裡?」張居正立刻問道,止了腳步。

  「當時公子不在家,老奴也未敢告知公子的去向,那姑娘看上去很是著急,馬上就走了。」張伯不知為何,心中很有幾分忐忑不安。卻見張居正眉間瞬時多了幾分焦急,少見地收起了淡漠神色,回身便向外走去,步履甚是匆忙。

  張居正趕到涮羊肉的小店時,太陽已是漸漸偏西,他問遍了店裡的人,卻都沒人知道安媛的蹤跡。

  掌勺的大廚斜瞥了他一眼,回答得很不客氣,「張公子這麼久都不來,今日倒是想起我們安姑娘來了。」小店開張前,張居正跟著安媛忙前忙後地籌備了兩個月,店裡人人都把他們看做一對眷侶。誰想到小店開張之後,這位張公子反倒絕跡不來。平日裡大傢伙沖著安媛的面子雖然不提,但心裡多多少少都是有意見的,此時見張居正來了,都沒什麼好言語。

  立在門口的張居正被搶白一句,只得苦笑,個中緣由苦衷也無法解釋。正在失望地準備離開,倒是跑堂的小文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說道:「晌午的時候,有個什麼大理寺的許大人來吃過飯,安姑娘和他聊了一會兒,說起個什麼皇妃的案子,安姑娘聽完就跑出去了,一下午都沒再回來。」

  張居正心中一驚,明白安媛定是得知了嫣兒的事,他最近一直在外奔忙,沒有抽出時間來告知安媛此事。她聽說了這事定然沉不住氣,要去問個清楚,既然找不到自己,她又會去找誰呢?依她的性子,不定惹出什麼事來。張居正又是焦急,又是無計可施,呆呆地立在門外發怔,他竟從未這樣窘迫過,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有個地方,她說不定會去。

  「醒醒吧。」大車不知道行了多遠,安媛早已在車裡沉沉睡去,冷不丁被人搖醒,她尚有幾分酣夢未覺,蒙矓中睜開眼,卻見眼前亮堂了起來,原來大車已經停住了。車上的氈簾被人揭了開,那窗口卻露出一個青巾蒙面的人影,聲音嘶啞,目光中透出一絲陌生,語氣冷硬地說道:「想不到你倒是睡得安穩。」

  安媛瞬時清醒過來,想說兩句硬氣的話,無奈口中塞了個大核桃,哼哼了半天也沒說句囫圇的話來。那蒙面的人反倒是一笑,掀開車簾,輕輕縱身便躍入車中,伸手拿出了她嘴裡的核桃。安媛頓時大聲尖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她的聲音尖利,直要刺破車頂。

  蒙面人冷冷淡淡地說道:「你就算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

  暮色漸至,一輪紅日半已隱入層雲後。雲遮霧掩間,天地間升騰起薄薄的霧氣,滿目的雲兒也似輕羽般綴在澄澈的天幕上,純淨而無瑕。

  張居正匆匆走進裕王府,向門外侍立的書童打聽到王爺正在書房中,心中稍安,便往書房走去。才進二門,遠遠便瞧見書房中燈火通明,人聲喧囂,似乎是翁氏在大聲地呵斥丫鬟。張居正心知此時不便進去,便站在花圃中略等了等,夕陽的餘暉細碎地映在他的青衫身影上,溫文如玉,爽朗清舉,岩岩若孤松獨立,遠遠望去便似小心翼翼地鍍上了一層金輝。

  「張先生,」有個小丫鬟裝扮的女子早已在花圃旁看了他許久,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過來,輕聲說道,「我想問問鳳花她還好嗎?我一直很掛記她……」

  張居正回身打量這個丫頭,見她容貌清秀,略有些眼熟,他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只道是個府中尋常的侍女,便清清淡淡地一笑,溫和地說道:「她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你和她很熟稔嗎?」

  「我是和她曾經住過一個屋子的蔓煙……」那丫鬟略點了點頭,眼圈卻紅了,環看四周無人才小聲地說道,「我聽他們講,是鳳花出賣了二小姐……」

  「呃……」張居正頓時語塞,不置可否地看著她,卻什麼也沒說。

  「鳳花是不會出賣二小姐的,她當年連春蘭姐都會捨命去救,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蔓煙焦急地為之辯解道,她見張居正神色隨和,便奓起了膽子,突然低聲說道,「……張先生若見著了她,叫她一定要小心……有人要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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