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二九


  安媛心中早已不由自主地和這孩子很是親近,此時對著他眨了眨眼,故意大聲問道:「為什麼是蘑菇呢?」

  如松心中明白,姑姑這是讓他解釋給父親聽,於是朗聲說道:「饅頭的爹爹的姊妹就是饅頭的姑姑,那不就是蘑(饃)菇(姑)嗎?」

  遠遠站在人群中圍觀的那人,心中只是暗想,能答出這樣刁鑽的謎題來,這孩子真是跟某人頑皮到一起去了,卻也是難得的聰明靈秀。

  圍觀的眾人盡是大笑,人人都稱讚道:「這孩子真是聰明。」就連李成梁鐵紋般緊閉的唇邊,亦是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來。

  卻見安媛有些不悅地瞥了李成梁一眼,她早已不滿眼前這個中年人對孩子的管教如此嚴苛,把這般聰明伶俐的孩子馴養得如一只小綿羊般。她柔和地對如松笑了笑,話中卻多了幾分題外的意味,「如松,這是你自己爭取到的金牌,並不依靠父母分毫,你可明白?」

  如松有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握緊了那金牌。

  「男子漢大丈夫,要靠自己的汗水換取前程功名。只要是你應得的,都應該努力去爭取,驕傲地握在手中,而不要輕易地拱手讓給別人。」安媛不去看身旁那高大的將軍黑青的臉色,只是握著如松的小手,言語中殷殷懇切。

  遠遠望著那女子瘦弱的身形,站在人群中的他心中刹那悸動,唇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伊還是這般愛管閒事。遠遠的,卻見那個熟悉的女子站起身來,招呼著眾人都去樓上吃飯,舉止利落,身姿窈窕,藕色衣裙在陽光下溫柔地搖擺,仿佛鍍上了一層金邊。台畔的青衫人走到她身側,蕭蕭肅肅,爽朗清雋,便似一座山立在了她的身後。兩人時而相視一笑,眸中似流動著無聲的情愫。

  春如舊,人空瘦。明明近在咫尺,卻似隔了極遠的距離,他的笑容瞬間滯下,心中不知怎麼泛上一陣苦澀,似有幾分輕絲般的牽連作痛。他於是抑下了過去招呼一聲的衝動,凝視了良久,苦笑著搖搖頭,轉身揮袖離去。

  那青衫男子站在安媛身側,絲毫沒有察覺到遠處有人在望,微笑著低聲對李成梁說道:「李將軍,久違了。」

  「你是……張……」李成梁高大的身影一頓,一直陰晴不明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喜色,聲音也有些顫抖,「張先生,一別怕是有十年了……」

  青衫男子揖了揖手,笑容未減,「适才人多,未來得及招呼,將軍勿怪。」

  「怎麼會怪,當年若不是張先生出手相救,這孩子怕也沒有今日。」李成梁說著望向愛子,難掩心中激動地說道,「還不快跪下,這就是小時候救過你性命的張居正張先生。」

  如松自幼便聽父親說過,母親生自己時難產,眼見母親已然要氣絕,只憑著最後一點氣力保著肚裡的孩子不肯閉目。當時一旁的大夫都無計可施,幸虧醫術超群的張先生恰好路過,一服藥下去終於讓張夫人順利生下了如松,只是遺憾張夫人終因失血過多而辭世,然而臨終前能見到愛子一眼,張夫人辭世依舊是含笑九泉。

  此時雖是初次見到張先生,如松趕緊趴在地上,砰砰磕了幾個響頭,口中只叫著,「張恩公……」

  張居正有幾分尷尬亦有幾分感動,伸手扶起了如松,口中歎著,「快快起來,想不到如松都有這般大了,那時見時,還只有尺長……將軍現在還是戍守鐵嶺衛嗎?」

  「成梁不才,這十年來,戰功雖是立下不少,卻屢屢犯了上司的脾氣,反而又貶無升,如今只是一個小小的指揮僉事,不過軍中一小卒爾。」李成梁神色黯然,自覺無顏見故人。張居正略知遼東官場的腐敗成風,李成梁想必一直都鬱鬱不得志,也是歎了口氣。

  如松見他們聊得熱鬧,悄悄鬆開了父親的手,大大的眼睛望著安媛,輕輕踮起了腳,湊到她耳邊說:「姑姑,你笑起來,真像我的親姑姑呢。」安媛無聲地笑著,心中似有一片柔軟被觸動,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李成梁雖是與張居正十分親近,卻絕口不與安媛交談,臨別時拉著兒子的小手,對張居正拜謝再三,仿佛身邊壓根就沒安媛這人一般。

  「李將軍這人,性子比較耿直……」張居正望著李成梁父子遠去的背影,有些不自在地解釋。他心中也覺得李成梁做得太過,安媛不過是與如松親近,才多說了幾句,也不至於這樣冷面對待。

  安媛尷尬地一笑,今天看來是得罪人了,還是個什麼將軍。腦中忽然電閃一般劃過,李成梁……如松……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孩子蹦蹦跳跳走遠的背影,這難道就是將來威震遼東赫赫有名的一代民族英雄李如松?

  暮色中,那父子二人的身影被拉得好長好長。安媛呆呆地站在街角,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裡忽然萌生出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嘉靖四十年,李如松年十三,從父習軍事,尚未有所建樹。李成梁,年三十六,任鐵嶺衛指揮僉事,如今還籍籍無名的他即將大展宏圖,一舉蕩平女真蒙古諸部,成為遼東總督……就連身旁的張居正,何嘗不是正在魚龍之隱,韜光養晦之中……

  自己似乎正一步步踏入歷史的軌跡中,身旁的每個人都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切依舊按照歷史在發展著。那麼自己又到底是誰,會在這無法抗拒前行的歷史車輪中,留下什麼印跡?她迷茫地思索著,思緒似青煙悄悄擴散而繚繞著,慢慢彌漫間,一時纏繞成一團亂麻。

  落日忽然暗淡了下來,仿佛有人拉上了一層輕薄的幕布,一下子光線變得朦朧,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在一絲絲抹去陽光的明媚。街上人們的步伐忽然間紛亂起來,紛紛恐慌地叫著「潛龍吞日……是凶兆啊……」安媛抬頭望去,只見天邊的太陽就像被咬了一口一樣,只剩下半個明晃晃的影子,卻是血紅得怕人。而那光亮還在一絲絲被吞噬著,只是邊緣處卻瞬時迸發出一串珍珠般的光芒,灼得人眼目如炙。

  「別去看了,會傷眼睛的。」身旁那人柔聲道,瞬時一絲清涼蒙上眼來,手指冰涼,卻帶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暖。安媛心下一暖,漸漸安寧下來,只覺得身邊越來越安靜,仿佛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是日食嗎……」她輕聲問。眼上冰涼退去,身旁的人輕輕鬆開了手,她睜開眼來,只見街上已是沒了人影,天色完全陰暗了下來,黑影在天邊完全覆住了太陽,那黑色光影中卻透出一絲不耐的豔澤來。身旁那人的青衫衣袂臨風被吹得微微晃動,她抬目去看他,卻見他臉色異常凝重,深眸宛如玉,專注地蹙著眉望著天邊出神,神情甚是清冷猶疑。

  「日食很快就會結束的,」她知道這個時代的人還視日食為凶兆,有心想出言解釋,「現在只是月亮遮住了日頭而已,等會兒太陽就會出來,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不幹日月星辰的事,」他的聲音中卻透出一絲疲憊,「總會有人要拿這做文章的。」

  街角的另一頭,有一男一女的身影在這如暗夜般的陰影中忽隱忽現。

  「你瞧清楚了嗎,就是那個女人。」

  「看清楚了,不過是個丫頭罷了,除掉她就是小事一樁。」男子的語調很是淡然,「你千急萬忙地把我尋來,就是為了這個?」

  「你可別小瞧了她。」女人的聲音中忽然透出一絲狠辣,「王爺的心,十分有九分都被她勾了去。若不是二妹帶她去了宮裡,我斷不會讓她多活一日。」

  「原來是王爺對她有意,」男子的聲音頓了一下,話語中多了幾分玩味,「難怪王妃會如此上心。」

  「世蕃,我並無他意……」女子似乎自悔失言,臉上泛上一絲紅暈,眼波盈盈地投向身畔男子,語調頃刻婉轉。

  「王妃儘管放心,」男子幹淨利落地打斷了她的話,回身向宮廷方向走去,「這事就交給世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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