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明十二年(7)_知夏

七

　　鳳花醒來已是三天后，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正是一臉憔悴的春蘭。

　　「幾日不見，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鳳花開口問道，卻發現自己的嗓音嘶啞，氣息微弱。

　　「你的病才好，快別說這麼多話。」春蘭見她醒來，又是高興又是流淚，忙扶著鳳花坐起身來。

　　鳳花環顧房中，只見多了不少家什用品，奇怪道：「這屋子裡什麼時候添了這麼些東西？」她看了看桌邊的藥，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天受責打的情形，問道：「我不是被關起來了嗎，什麼時候放出來的？這些藥又是？」

　　春蘭眼眶一紅，說道：「那天你險些沒命，我求老太太放你出來，又被老太太關了起來……」

　　「你被老太太關著了？」鳳花大驚，拉著春蘭的手仔細查看，「你有沒有哪裡受傷？都是因為我……」

　　「沒有受傷，老太太只是關著我不讓我哭鬧，第二天便把我放出來了。」春蘭勉強笑道，「只是那天你的小命可有些懸了，要不是王爺及時從西山趕回府中救了你，恐怕你又得去閻王殿裡走一回了……」

　　「王爺？」鳳花腦中模模糊糊的有一個青衫的身影，卻全然不記得什麼王爺，奇道，「王妃為何一定要置我於死地？還有，你說的……什麼是『又』死一回？」

　　她知道有許多問題都是春蘭無法回答的。在受傷暈過去的時候，她仿佛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聲呼喚一個名字，便是那呼喚又把自己喚回這個世界。可這個身體到底是誰？她默默地想，卻得不出一個答案。為何王妃要置自己於死地？裕王和這個身體的主人過去曾有何樣的糾葛？那晚在自己暈過去時，恍惚中見到給自己蓋上一襲青袍的人，又是誰？

　　春蘭一咬牙，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你。你入府雖然不過月餘，卻不知為何得罪了王妃。上次你失足落入觀瀾池中，旁邊只有王妃娘娘的貼身內侍在場……據說後來王爺和王妃大吵了一架。至於你醒來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王府上下對此事都諱莫如深，絕不許有人再提起。你無須再多打聽，好好保養身子便是，再多知道，於你自己不利。」

　　鳳花聽得淚水滾滾而落，抱著春蘭直哭道：「姐姐，你冒險救我，又告訴我這些，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春蘭輕輕拍著她的肩，說道：「傻丫頭，我們姐妹之間，還需要說這樣的話嗎？我如今要走了，以後你一個人在這府裡，要處處小心。王妃處處針對你，怕你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

　　「姐姐，你要到哪裡去？」鳳花驚問道，「你不是說要去求老太太，不會出府去嗎？」

　　「讓我出府是主子們的恩德，哪裡還能去懇求？」春蘭苦笑道，「知縣又遣人來家裡提親了，這次是娘老子做主，今日來王府求了王妃娘娘。有了父母之命，又有了主子的恩准，由不得我不從了。老太太也沒阻攔，還賞賜了我家許多銀兩綢緞，說要好好給我置辦嫁妝。剛才王妃又遣人來傳話了，讓我今日便出去……」

　　「姐姐……」鳳花接過春蘭端來的藥，再也咽不下去，知是王妃怨恨自己連帶恨上春蘭，藉故趕她出府。鳳花心中有萬千愧疚，抱著春蘭眼淚簌簌，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好妹妹，你以後要學會照顧自己。」春蘭替她輕輕擦去眼淚，含淚笑道，「王府之中，處處都有險礙。王妃雖然針對你，到底身份尊貴，性子直率，你平日多加防備就是。倒是王妃身邊的嫣兒姑娘，你需多加小心，這番柿之事，只有她前幾日去膳房問過，廚子見她和善，也不疑有他，才把香囊之事作玩笑說了，事後惹出這大風波，廚子也心驚不已，這才於昨日偷偷告訴了我……」鳳花點頭聽著，一想到春蘭要離開便心如刀絞，哪裡還分辨得出話中滋味，春蘭歎道，「這些話你記在心裡便好，我和你雖然只有數月的姐妹情分，卻早已多過親生姐妹……」說著她輕輕放開鳳花，續道，「我這就去向老太太辭行，你自己要多多保重……」說完，春蘭步履匆匆地走出房間。

　　鳳花伏在床沿，想起身追出去為春蘭送行，卻被滿身傷痛所累，沒有半分力氣，鳳花再也忍不住失聲大哭起來。過去，她對自己這個身體充滿了疑問，如今卻只有痛訴，究竟為何要把自己送來這樣的世界，受著姐妹分離的痛苦、傷心的煎熬。

　　朱紅色的大門，高高的石獅子守護左右，尋常百姓走到這門前，都不免踮足悄聲。如今站在這府門前的，卻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秦福。算起來，今年已是他入宮第四十個年頭了，他在宮中早已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內閣大臣也要拱手相讓的地位。然而走入這高門獨院的裕王府，卻還是第一次。

　　秦福也沒有遣人去通報，只帶了一個隨身小內侍悄悄入府。正在花園中轉悠，卻見一個看上去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正在花園中採摘花朵，雖是一身布衣荊釵，卻難掩天姿國色。芍藥雖豔，卻只映得那女子雙頰微紅，雖是側臉相對，卻見明眸如星，人在花間，說不清是花豔還是人嬌。

　　小內侍只見秦福驚疑地止步，臉上風雲變幻，盯著那花叢中的姑娘定定地看著。小內侍跟隨在秦福身邊多年，在宮中也未見過這般絕色的女子，正在胡思亂想間，卻聽秦福吩咐道：「阿保，你去問問這姑娘叫什麼名字，是府上什麼人。」

　　阿保畢恭畢敬地應了聲「是」，仍不免臉上微紅。他看上去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稚氣未脫，若不是身著太監服飾，便是街上尋常可見的少年。他走上前兩步，彬彬有禮地問道：「敢問姑娘是府上親眷麼？」

　　那女子正是鳳花，自從春蘭走後，她變得沉默了許多。後來房中又搬來了王妃身邊的蔓煙同住，雖然對鳳花多有照顧，但鳳花總覺得疏遠了許多，也不如原來那麼愛說話了。有時呆呆地看著春蘭曾經的床鋪，也不免黯然淚下，不知道春蘭如今是否出嫁，過得可好？

　　鳳花身上的傷休養了半個月方好，其間也沒有誰來打擾。後來還是老太太指名把她要到房中，做些打掃的事。這天清早起來，她又被指派到花園中來采鮮花插瓶，猶自睡眼蒙矓，此時乍見一位清秀的少年站在身前，彬彬有禮地問話，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低頭道：「我叫鳳花，我不是府上的什麼親眷，只是一個打雜的丫頭罷了。」

　　鳳花看著阿保的衣飾與府中眾人不同，忽而想起什麼來，「你是什麼人，怎麼從沒在府上見過你？」

　　阿保面上一僵，尷尬道：「我叫阿保，我是秦公公身邊的……」

　　秦福輕咳一聲，走近幾步說道：「老夫是這府上的客人，甚少來走動，不想今日打擾到姑娘了。」

　　「哦，」鳳花點了點頭，盯著阿保主僕看去，似在沉思，秦福心中略動，緊張地盯著鳳花的表情，卻聽鳳花忽而驚喜道：「你們，莫不是……莫不是宮中的……」秦福神色一松，看著雖像，只是那人卻不會這樣認不出自己的身份來。

　　阿保的臉愈發紅了，道：「正是，我們是在宮中的……執事。」鳳花從小便知道古代宮廷裡有太監，可是哪裡真的見過。此時見這二人聲音尖細，面上無須，辨別許久終於確認，自然有些激動。其實明代太監的服飾品階與普通官員大不相同，而且太監說話舉止也與常人區別甚大，尋常百姓都可識得。

　　秦福有些奇怪，說道：「姑娘是在府上長大的嗎？難道從未見過宮中執事？」

　　鳳花搖搖頭，說道：「我來這裡才幾個月，從沒見過宮裡來的人……」秦福聽得奇怪，望著眼前的女子，心中細細回味那人的相貌舉止，陷入了沉思。

　　鳳花看著他們主僕二人，一個明顯神遊天外，一個臉紅得恨不得要鑽到地下去，忍不住好笑，於是好奇地問阿保道：「你幾歲進宮的？今年多大了？在宮裡好玩嗎？」

　　阿保臉上憋得通紅，「我從小就在宮裡長大，我……」

　　「姑娘從未進過宮嗎？」秦福心中存有疑惑，還是不甘心，說話間注意著鳳花的表情，見她搖搖頭，神色不似作偽，於是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笑著解圍道，「姑娘改日去宮裡轉轉便不奇怪了。」

　　鳳花笑道：「好呀，我也很想去宮裡玩呢。只是這府上規矩太多了，都不讓出門。」秦福呵呵一笑，正欲再說什麼，忽見遠遠走來了一個紅色衣裙的女子身影，身後跟著一大堆丫頭婆子，便適時地止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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