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1.荼縻開盡舊夢長

  廂房的矮牆外,是大片大片的荼縻架。春盡夏初時節,庭中槐影揉碎,卻有米色的花蕊托架而生,大朵千瓣,亭亭而放。這般塗抹富貴顛迷蝶夢而繁衍的沃土,卻與矮牆外絲絲敗棘的宮室荒道恰成對比,宛若兩個世界。

  時值初晨,一陣微風甫動,架上碗口大的花瓣落了不少,一落地便被粗糙的石土磨損了花片,憑惹了許多春痕,慌得架下的女子忙用手中滾了錦邊的雪青帕子去掩那花片。她肘間本挎了個翠葉滿布玲瓏過梁的籃子,此時卻將籃子擱在了一旁,只顧去撿地上的花片,卻不提防身後有人忽然拿了她的籃子問道:「你撿這些花片子作甚?」

  那女子轉身,卻見是個極年輕的陌生男子站在身後,那人身著一件雪緞的網衣,厚實的清水布陳橋鞋底堪堪踏在幾朵素白的花片上。那女子頓時慌了神,只是推著他挪開步子,口中兀自發急,「可別踏壞了這些花片子,等會兒春蘭姐看到了又得叫我去學規矩。」

  那男子一側眸,卻瞧清了這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色十分端麗,沉香色的潞綢襖兒外罩了妝花的比甲,正是府中尋常的都人女子裝扮,唯有額上搭了一方雪青的汗巾子,與手上的帕子同色。男子見她真的不識自己,有心逗她玩笑,便退開幾步,手裡卻攥著她的籃子,兀自笑道:「你這人才不曉事,籃子都在我手中,卻一心撿那荼縻片子作甚?」

  他說話間,右手微微揚起,籃中本已盛了不少花片子頓時傾了不少。女子放下了手中的雪青帕子,又是著急又是忙亂地想去奪回花籃子,卻不料這廂一轉過身子,手肘卻碰在了花架上,傾倒了半架的荼縻,一時花落如雨,散了一地似雪片般,再無多少綴枝頭。女子呆了一呆,忽然秀眉一蹙,卻是紅了眼眶,「該死該死!這已是第三次做錯了事,春蘭姐這次定不會饒了我去。」

  那男子瞧見她雙目通紅,知是真的動了愁,不免又是訝異又是好笑,只是連連問道:「你莫慌,只說給我聽,你拾撿這些荼縻花片子作甚?春蘭姐又是哪位?」

  那女子一跺腳,氣道:「說給你聽有什麼用?你又不能賠了我的花來,這花片子是撿了給王妃娘娘做茶縻露的,花片子要片片完整,不能有半分紅痕,現在沾了這麼多泥點子還怎麼用得?我做錯事,春蘭姐又要罰了我今天的午飯,可不是都怨你?」

  「茶縻露是夷人用的玩意,最是奢靡鋪張,何必費這些麻煩?」那男子聽了經過,不免沉了臉色,正想發作一番,然而見眼前的女子紅著眼眶楚楚可憐的樣子,到底軟了心腸,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不用費心拾撿這些花片子了,等會兒我去拿一瓶茶縻露讓你去交差便是。」

  「我叫鳳花。」那女子將信將疑地望著他,心中卻不全信他真能幫自己這個忙。然而此時死馬也要做活馬醫,她顧不得客氣,只望著他,叮囑道,「那好,我便在這裡等你拿來,你須得守信。」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一言為定。」

  春蘭來花園找鳳花時,那男子走得還不遠。此時鳳花正在懊惱自己匆匆忙忙忘了問那男子姓名,忽見平日裡自己最是懼怕的春蘭走到面前,更不由得嚇了一跳,只是想敷衍著如何把眼前的「一地罪證」蓋過去。卻不想春蘭倒是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男子離去的小徑,轉身時已是用少見的和善面孔對著她,笑道:「鳳花,我剛來府裡時也和你一樣,總是笨手笨腳的,也被老太太責駡過。你自從大病之後醒來,老太太讓我教你學些規矩。其實平日裡我教管你甚嚴,全是為了你好,你可莫要記怪於我。」

  鳳花本做好了今日再餓一天的準備,卻不想她語言如此溫和,倒是又驚又喜,趕緊溫順地點點頭。

  春蘭見她面布紅暈,直道自己心中的猜測又證實了八分,愈發親善地笑道:「你頭上的傷可好了些?那日見你跌到池子裡,我可著實為你擔了不少心。如今天氣還涼,怎麼穿得這麼單薄便出來,仔細再傷了風寒,還不快快回屋歇著去。」

  鳳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春蘭姐宛如換了個人般,半句都不提讓自己幹活的事,只是這般熱切地噓寒問暖,她兀自遲疑道:「春蘭姐,我還有許多活沒做完,王妃娘娘的茶縻露……」

  「那個不需要你去做了,你只管好好養著身子便是。」春蘭十分爽利地拉著她便往房中走,又親手替她蓋上了薄被,態度之溫和,與平日裡截然兩人。此時鳳花聽她語言溫和多有寬慰之意,便溫順地點點頭,心念甫動,想問頭上受傷的詳情,「我從醒來便覺得頭痛得緊,這些天一直也不敢來問姐姐,不知當時是如何就受傷了?」

  春蘭安慰地看了她一眼,卻說道:「總歸是咱們做下人的做事不妥帖,也莫多編排主子的不是。其實有王爺高看你一眼,這府裡又有誰敢為難你。至於這府裡面學規矩的難處,也不是一日可以說完的。」說著她握住了女子的手,看上去非常懇切地說道,「現下你最要緊的便是先好好把頭上的傷養好,老太太讓你學規矩的事,明日再說吧。」說罷她便姍姍地去了。

  過了晌午時分,鳳花忐忑不安地去了花園子裡,等了半晌卻也不見那男子過來。她心裡暗自懊惱,只悔自己不該輕信一句戲言,白白在這裡等待。正欲離開時,忽聽身後有人叫道:「鳳花,鳳花。」

  「難道是在叫我?」她終於反應過來,回過頭來卻見那個年輕男子站在身後。

  男子此時換了一件青布的長袍,雖是劍眉星目,神態間卻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態,唯有一雙眼眸晶亮得緊,透出與年齡不符的精明,「你在做什麼?喚了你幾聲,也不見你回應。」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又不知道去哪裡可以找到你,」鳳花低聲道,「所以有點走神了。」

  那男子眉目間有幾分訝然,卻不動聲色地從懷中取出一個五色琉璃盞的小瓶遞給了她道:「喏,這是你要的茶縻露。」

  鳳花又驚又喜地接過,輕輕地拔開木質的軟塞,只覺得一股馥鬱的香氣撲面而來,正是在這個時代十分珍貴的茶縻露,有了這個東西,春蘭總該不會再找自己麻煩了。她亦深知這一小瓶價值數金,自己乍然承了一份人情,心裡十分過意不去,訕然道:「這東西你弄來也不容易,我過段時日就還給你。」

  「那倒不用,你還給我也沒什麼用處。」那男子仔細地看了看鳳花,忽然問道,「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是不是我原來認識你的?」鳳花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上一道深深的疤痕,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道,「我這裡受了點傷,有些事情不記得了。」她前生原就是個和氣開朗的人,此時見這男子衣著樸素年紀頗輕,只道他也定是這府裡的一個下人,頓時覺得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同是做下人的也不容易,又承蒙人家幫了自己這麼大的忙,於是拍了拍身邊的大石頭說,「你叫什麼名字?天天站著伺候人不累嗎?你也坐下吧。」

  「我叫朱三。」那男子仔細地看她一眼,見她神態不似作偽,用袖子輕輕拂了拂大石頭,笑笑坐下,「你頭上傷好些了?」

  鳳花苦笑道:「是好些了,不過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對了,你知道我是怎麼受傷的嗎?」

  朱三聞言有些意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卻道:「我不知道。」

  鳳花一呆,來到這個世界問了許多人,大家好似都不知道發生過什麼,看來前世這個身體的主人一定是個糊塗鬼,死得糊裡糊塗。朱三見這女子不知想起了什麼,又不說話了,只是呆呆望向水面,他只得沒話找話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裡是個什麼地方。」那女子忽而冒出一句。

  朱三一愣,「這裡是裕王府,連這你也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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