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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城門已經打開了!

  「愛你一萬年」猛然向前一竄。與此同時,在我的耳畔轟響起千軍萬馬的呼喝。這聲音衝破了風暴的呼嘯,宛如一股氣勢恢弘的激流,向著岐州城席捲而去。

  熱血在衝鋒的一瞬間湧上了頭頂,又極迅速地退卻下去,我的心在這一瞬間突然變得靜如止水,而身體的感覺也迅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靈敏。

  城門洞開,暗紅色的大門和馬蹄下的石板地帶著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而遠遠近近的廝殺聲卻又讓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層陌生的氣息。東區的倉庫已經著火,火借風勢,將大半個東區都籠罩在了熊熊的火光中。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燒灼東西的嗆人煙味。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人影憧憧,廝殺的聲音已被風暴所吞沒,聽在耳中,極不真切。

  穿著土色鎧甲的岐州士兵從四面八方向著城門的方向蜂擁而至。乍遇夜襲,他們當中有些人甚至沒有來得及穿戴整齊。

  跳躍不定的暗紅色火光,給出現在夜色裡的每一張臉都染上了猙獰的色彩。

  一段殘肢帶著灼熱的鮮血緊擦著我的鬢角飛了過去,就在我側頭一讓的瞬間,看到半條街外的人群裡,一個身披紅袍的武將騎在一匹黑馬上,手中揮動著金色的長刀,正聲嘶力竭地指揮著士兵向前沖。

  我用刀砍倒了撲到馬前的幾個士兵,迅速從背後摘下弓箭。瞄準之後,一箭射了出去。長箭閃電般穿透了他的咽喉,紅色的身影像大海裡的泡沫,悄然無聲地消失在了人潮裡。

  風堯的兩隻分隊已經沿著左右兩翼沖進了前街,土色的陣營終於開始了後退。

  將近寅時,從後城殺進來的冥奇在軒轅台和我們會合。而韓薑則帶著自己的一支親兵從冥奇的包圍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沿後城逃出了岐州。

  大風暴漸漸平息,緊接著一陣短暫卻來勢洶洶的驟雨從天而降,很快就澆滅了東區的大火。

  空氣中仍然充滿了濃濃的煙霧,但這一場從天而降的大雨卻讓我感到了由衷的欣喜。對於我來說,它更像一場洗禮,我希望它能把沾染在我心頭的陰霾和沾染在盔甲上的鮮血都沖刷得乾乾淨淨。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春雨。儘管寒風料峭,卻已經透出了一絲絲屬於春天的清新的泥土味道。我抖了抖手中閃爍著寒光的玄武刀,小心翼翼地撩起大氅的一角將它擦拭乾淨。我的手上已經再度沾滿了鮮血,卻沒有像我所預料的那樣,在心底裡產生過多的自責。也許是因為經過了太多的變故,讓我的心真的變硬了。

  冥川已經派人開始處理善後工作:傷患、俘虜和後城居民的安撫。

  雨早就停了,外面的街道上反而有種異乎尋常的安靜。

  在岐州,最好的住所就是驛館。因此,所有的傷患都被安置在了這裡。

  風秀秀帶著她的醫護隊在給傷患們做治療。儘管對藥品和救護人員都有充足的準備,但是事到臨頭,還是顯得有些慌亂——人手不夠,於是,輕傷的開始相互幫忙包紮傷口,或者幫助醫官救助傷重的傷患。另外,還要專門撥出地方來安置戰俘中的傷患。

  從傷患那裡出來,我除了感到累,還有些微的沮喪。

  看到了眼前真實的傷痛,我心裡堅定的決心忽然又有了幾分動搖。我所做的這一切,真的是值得的嗎?

  剛立春的天氣,在這荒涼的北部卻還是寒風料峭。

  我沿著驛館後園的彩石小徑慢慢走著。自從離開岐州,我曾經無數次地想像自己有一天能夠重新站在這裡,總覺得這裡留下了一些來自記憶深處的沉甸甸的東西在等著我去採擷。可是此時此刻,真的站在這夢想之地了,放眼四望,驛館也不過是座驛館罷了。它依然跟我記憶中的場景一模一樣,卻又分明已經面目全非了。

  我低頭看著腳下拼成了梅花圖案的彩色碎石,忽然之間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不管這裡曾經見證過什麼,那些我曾經擁有過的,終究還是失去了。留在心頭的那一點惆悵,此時此刻,都已結成了一塊不能觸碰的傷疤,不能想,亦不忍去想了。

  池塘已經開始化凍,幾塊突兀的假山石依然聳立在那裡。我的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個無月亦無星的夜晚。隱約記得那一夜遇到風瞳的時候,他就躺在這裡自己喝酒,後來還酷酷地摔碎了一個酒壺……

  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表示「會站在我這一邊」。想到這裡,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他,他正站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情,神色顯得不大自然,可是刻意側過去的臉上卻也分明帶出了幾分笑意。

  冷寂的心裡不知不覺就浮起了一絲暖意。正要說點什麼,就聽見介子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一種找到寶貝似的欣喜。

  「城主!」

  我和風瞳對視一眼,都忍不住搖頭一笑。這個人有的時候深沉得連一個字都不肯多說,有的時候又好像小孩子一樣率性而為,全然不理會別人的側目。我滿心的嘆息都還沒有咽下去,他瘦削的身影已經闖入了我的視線當中。我懷疑他是真的找到了什麼寶貝了。因為他整張臉上都好像在發光。他興沖沖地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大聲喊了起來,「兩件事,先聽哪一件?」

  我和風瞳都無奈地一笑。

  「從厲山營地傳回軍報:韓薑駐紮在鬼神溝的三千精兵趁著大風暴偷襲厲山營地,反中了老夫設下的陷阱……韓家軍死傷超過了半數,剩下的俱已歸降。」介子遷眉飛色舞,說到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若不是岐州兵變影響了韓薑在岐州的部署,咱們這一仗恐怕不能打得這般順利啊。」

  他看看我和風瞳驚喜的表情,狡黠地一笑,「還有一件事:你們猜我在地牢裡發現了誰?!」

  第七十六章 睿王世代守護並洲

  我發瘋一般朝著被我射落的人跑過去,他那紅色的戰袍像夕陽中一抹最豔麗的重彩,靜靜地躺在狼藉的戰場上。那支金色的長箭還插在他的胸口,鮮紅的血液順著盔甲的縫隙,一點一滴,已經浸濕了他身下的黃沙。

  我疑惑地看著床鋪上幾乎看不出人形的一具身體。他竟然會是席獲?

  看年紀,他大概在四十到五十之間,消瘦得就只剩下一把骨頭了,渾身上下髒亂不堪,裸露出來的皮膚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各種傷疤,新傷壓著舊傷,幾乎看不出哪裡還有完好的皮膚。

  介子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拉著我們來到了外間。

  「你不會是認錯了人吧?」我疑惑地問他,「他真的是席獲?」

  介子遷很有幾分不屑地哼了一聲,「我三年前去全都遊歷,在末水湖上與此人邂逅。他還欠著我一頓酒呢。怎麼可能認錯?」

  對於席獲其人,我瞭解並不多。只知道他是大楚國的將軍。至於為什麼會淪落到這般田地,其中的曲折就沒有人知道了。

  看到介子遷發亮的眼睛,我就猜到了他又在想什麼。這樣的想法讓我多少有些無奈。他大概是因為在英匯那裡剛碰了一鼻子灰,想要急於證明自己說服人的本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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