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阿羅王是大陸分裂之前的最後一位君王,」他緩緩地說,「也是傳說中最偉大的一位君王。他繼承王位之後就開始著手改革他的王國,他修改了律法,廢除了賤民制度,讓賤民和奴隸都可以參加朝廷的會試和官員的選拔。可是這大膽的舉措卻觸怒了當時的大貴族,他們聯手血洗了阿羅王一手建立的奴隸收容所,導致了戰爭的全面爆發。最後,大陸分裂為鐵龍、檬、大楚、焰天四個國家。而王族的最後一支後裔據說逃亡到了臨西山山脈以西,在那裡建立了現在的安黎國。」

  他侃侃而談,連目光也有些迷離,似乎整個人都已經浸入了久遠的傳說當中。

  「先生當初指點我向東北方向,」我試探地問他,「對於無心的奇遇是否……」

  他打斷了我的話,臉上流露出神秘的笑容,「天機不可洩露。有些事,是命裡註定的。我早就說過,人一生中的際遇,大多都是無心為之。」

  「先生……」

  他搖了搖頭,「我進來之前,見到了一個有趣的人。我現在要去跟他談談。說不定……」他像賣關子似的笑了笑,「說不定這個人可以幫上你的忙呢。」

  我還想問問他所說的有趣的人到底是誰,他卻已經搖搖擺擺地走了。想起剛剛才答應過不限制他的自由,我只好把話又咽回了肚子裡。

  不過,能讓他覺得有趣的人,會是誰呢?

  既然不能限制他的自由,自然也就不好去過問他的事了。不過,我還是猜測他所說的那個有趣的人很有可能是英匯。我看見過他們在花園裡一起散步。

  對於這件事,我的態度是聽之任之。我並不指望英匯能留在東瑤城。他不是那麼容易駕馭的人,這一點從他的眼睛裡我就看得出來。而且,他的眼睛裡有種很警覺的東西,讓我直覺地有些防備。儘管我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他,是我絕對不會把後背朝向他的那種人。

  這樣微妙的重逢,讓我不由得深深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見……如果我們之間的交情可以永遠停留在圍爐把酒的那個時刻,那該是多麼好呢?

  英匯一家住進「楓苑」之後,我一直臥床休養,因此只見過英嫂和小英雄幾次。英嫂子對於丈夫在外面的事瞭解得並不多,她也說不清楚英匯和劉雲海到底有什麼交情。不過,無論他是不是岐州的奸細,我現在都不能放他們回去了。我總覺得有韓薑在,岐州只怕不會太平,他們跟劉雲海有私交,回去了也許更危險。

  更何況現在的東瑤,是這麼的好——我該怎樣來描述它的好呢?

  在我心目當中,曾經描畫過千百遍的安樂窩就是它現在的這個樣子。安穩、恬淡,街道的上空總是漂浮著喧鬧的笑語……

  而我所能想到的事,幾乎都已經按部就班地上了軌道。我得承認我利用了這裡的居民對於「城主」的信任,同時也利用了冥宗對於幫主根深蒂固的無條件服從……我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因素來推動所有的人共同建立一種新的秩序,使東瑤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足以讓每一個流亡到這裡的人都可以無所顧忌、光明正大地徜徉在明媚的陽光下……

  適應了北部,就覺得適應這裡並不需要付出太多的努力——不過是冬季比南部來得漫長一些,夏天氣候更乾旱一些,花木更稀少一些……

  但是這裡的天空總是蔚藍如海水,空氣總是透明得不含一絲雜質,陽光永遠燦爛得如同流火,連風吹在臉上都帶著自由愜意的氣息……

  更何況,在這片開闊的土地上,只要撒下汗水,就一定會收穫最甜美的果實。看著它,就如同看著另外一個孩子在北部自由的天空下一天天地成長——讓人如何能不愛它?

  原本晴朗的天氣,到了午後就開始變得灰濛濛了。站在厲山山麓遠眺岐州,只能看到城市的方向籠罩著一團濃重的陰霾。

  風聲颯颯,墓地周圍的樅樹也開始發出了低沉的呼嘯。

  不知道是誰先來過了,夢馳的墓碑前面擺放著整齊的燭果。

  我的手輕輕撫過夢馳的名字,一種奇異的安寧從指尖一直傳進了心底。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彌漫在空氣中的異樣氣氛,競馳一直哭鬧個不停,直到把自己哭累了,才昏沉沉地偎在奶媽懷裡睡著了。而夢馳就讓我感覺很安心。

  「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我輕撫著冰涼的石碑,有些恍惚起來,「寶貝,又到秋天了……」

  微風拂過我的臉頰,柔軟得像記憶中夢馳的手……

  明知道任何事都沒有「如果」,卻還是忍不住一再地問自己:如果他不是孤零零地躺在這裡,而是時刻陪伴在我的身邊,像他的哥哥……那又會怎樣呢?會像他一樣地愛笑嗎?會像他一樣地急躁嗎?只因為肉粥久等不來,便氣得自己直哭,任誰去哄也不肯張嘴吃飯嗎?……

  一種奇異的感覺忽然沉沉地由背後傳來,帶著絲絲莫名的熟悉。我下意識地轉過身,卻一眼看到了樅樹下那個黑色的人影。

  刹那之間竟有種不真實感。記憶中的那個暴雨之夜,他奪門而去的狂怒身影倏地劃過腦海,竟然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一時間,我竟無法分辨眼前熟悉的人影究竟是真實,還是……只是幻覺?

  離得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是,一直刻意不去回想的種種過往卻在這一瞬間,宛如不小心碰翻了的箱子,裡面所有的東西嘩啦啦灑了一地,紛亂得讓人措手不及。

  忽然間湧上心頭的,竟是無法遏止的愧疚——生平最不耐之事,便是虧欠了別人……而這個人,我欠他最多,卻偏偏無從還起……

  風吹起了他黑色的大氅,他明明已經走得很近了,可是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臉,耳邊卻清晰地傳來了一聲綿長的嘆息。

  「我回來了。」熟悉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傷感和幾分……讓我意外的愧疚,宛如一道溫熱的水流緩緩地流過了我的心頭,「我應該早回來的。我曾經希望,在你每一次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我都能夠出現在你的身邊。可是,我終究還是沒能做到……」

  他低下頭,抬去手,溫柔地拭去了我臉上的潤濕,「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最會氣人的,我竟然還是沒有忍住。」他停頓了一下,唇邊浮起了淡淡的一絲苦笑,「以後,你不愛聽的話我不說就是了。」

  從這個曾經囂張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嘴裡聽到這樣溫柔的話,讓人不知怎麼就生出一點異樣的心酸。他的掌心裡帶著讓我貪戀的溫暖。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甚至希望他不要那麼快就把手收回去。

  他的手到底還是慢慢地收了回去,仿佛有些無措似的後退了一步,「你……還好嗎?」

  我想搖頭,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好。」

  他的眉尖一跳,眼裡緩緩地漫起了一點若有若無的惆悵,「我聽說……東瑤是徹底變了模樣了……」

  他離開的這半年來,東瑤的戶籍制度變得更加寬鬆,人頭稅也已經被取消。

  東瑤城的日常事務已經由各大商會、各街道推舉出的居民代表組成的臨時管委會來共同管理。介子遷、我和風達也在其中佔有席位,和其他的人享有同樣的表決權。

  介子遷推薦的兩位學生從新年之前就已經開始招募合適的人手,共同修編《民律》……

  義學的數目也已經增加到了六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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