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六〇


  而他,似乎也沒有料到會有別人到這裡來,十分驚訝地望著我,光彩流轉的眼睛裡神色變幻不定。

  退已經不能退了,我趕緊翻身下馬,在雪地上跪了下去,「臣西夏見過太子殿下。」

  不知道明德太子是在打量我還是在打量我的馬,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說:「起來吧。」

  我規規矩矩地站了起來,放開韁繩讓「愛你一萬年」自己去跑跑。看著它噴著響鼻興高采烈地一溜兒煙小跑鑽出樹林,明德臉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真是好馬。」

  這個人,我一共也只見過三次。第一次是在福煙樓,第二次是在刑部武試的時候,第三次就是在禦書房裡。但是單獨和他相處,這還是第一次。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正蹙著眉頭眺望著遠處。他的沉默讓我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這樣一個時時站在高處讓人仰視的男人,即使你就站在他的身邊也會感覺跟他隔著整個大草原那麼遙遠的距離。

  「明瑞看樣子還要過一會兒才過得來。」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然後,視線淡淡地掃過我的臉頰,落在亭外那個侍衛統領的身上,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我和西大人在附近走走,你們就留在這裡。不用跟著了。」

  我一愣,抬眼看他,他卻已經面無表情地走出了上官亭。

  在我們的頭頂,有一隻不知名的鳥雀發出了幾聲清脆的鳴叫。風已經停了,除了我們的腳步聲,耳邊就只有樹梢上的積雪撲簌簌落下來的細微聲響。

  我跟在明德太子的身後,慢慢地在樹林裡走著。因為低著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黑色袍子的下擺已經沾上了一簇簇雪花,看得久了,忽然發現這袍子竟然只是很普通的布料做成的。不禁有些納悶起來:他是太子,穿的竟然是布袍子?

  我大概又溜號了,所以當他突然開口說話時,我還真是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西夏,你在刑部已經有幾個月了,你說說看,刑部在辦案的時候,哪一個環節最容易出紕漏?」

  我又是一愣,趕緊回答他,「照微臣的經驗來看,刑部派出捕快到案發現場,經常會遇到一些突發情況,這時往往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上個月死在陳家溝的兩名捕快就是因為被疑犯引入山中,得不到官府的接應,在械鬥中力竭而死。」

  其實我心裡最想說的是刑部不管辦什麼案,受朝廷牽制都太多了。但是這個問題並不是說了就能解決的。所以我還是挑了個更實際一點的問題丟給領導。

  明德回過頭,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如果你遇到這樣的問題,怎麼辦?」

  他是在考我嗎?有點像,又不太像。我想了想,頗無奈地說:「只能盡力跟周圍的百姓講道理,希望得到他們的配合吧。」

  其實這一招刑部的兄弟們都知道,不好使。因為取證的時候,面對的往往是疑犯的親友、鄰里。這時代很少有流動人口,一個村子的人往往同宗。村民的宗族觀念都非常強。所以,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站在疑犯的一邊。如果問話的是位高權重的大老爺,他們出於畏懼心理表現得會老實一點,也比較容易和官府配合。但是我們只是官府裡跑腿的人,對他們根本沒有震懾力。

  他大概聽出了我話裡的無奈,搖了搖頭,唇邊浮起一絲好笑的表情。

  穿過樹林,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一片緩坡,積雪上十分清晰地留著一串小獸的足印。有點像貓的腳印,但是要小得多。明德望著雪坡下那一片覆蓋著積雪的平原,情不自禁地做了個伸懶腰的動作。不過,他兩隻胳膊剛伸到一半,好像忽然間意識到了我的存在,又馬上收了回去。

  意識到自己妨礙到了他,讓我覺得自己的處境有些尷尬了起來。就在這時,忽然又聽他說:「你的武功很好,如果調你去做內廷侍衛。你願意嗎?」

  我怔住了,下意識地抬眸望向他。他還在耐心地等著我回答,從他的眼睛裡,我什麼也看不出來,因此也無從推測他說這話的用意。

  「不願意?」他眼波流動,深栗色的眼珠像兩粒漂亮的寶石,因為光線的改變而散發出璀璨的光彩。

  「是。」我低下頭,老老實實地說,「微臣雖然官階低微,但是在刑部做捕快是微臣的理想。臣不願離開刑部。」

  「理想?」他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神情若有所思。

  因為看不透他的想法,所以也無從猜測剛才的回答究竟有沒有冒犯了他。但是心裡卻有些忐忑。

  「如果你離開刑部,會做什麼?」他忽然問我。

  這個問題我還真的想過,因此聽他一問,十分自然地回答,「會去遊山玩水,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悠閒地過日子。」

  明韶曾經說過我們一起去草原,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明德似乎松了口氣,十分欣慰地反問我:「真的……不會去冥宗?」

  我心裡似乎劃過了一道閃電,忽然之間恍然大悟。想起那天在清蓉的寢宮,皇帝說起冥宗時對我萌發的殺意——原來他們防備的不是我,而是——冥宗!

  可是為什麼?冥宗究竟怎麼得罪了帝王家?容琴師傅為什麼從來也沒有說起過呢?

  我壓下滿腦子的紛繁思緒,小心翼翼地回答說:「臣不願做江湖人。」

  我的回答似乎讓明德很滿意,他很欣慰地說:「好,身為焰天國的子民,自然應該為國家做事。」

  我點頭稱是。

  明德沉吟片刻,又說:「我賞你的玉珮是我東宮的信物,雖然不及皇帝的信符,卻可以號令各地郡府。如有違令者,可以先斬後奏。」

  我驀然一驚,忽然就想起羅進當年所說的「特權」。

  「不過,」明德很專注地凝視著我,目光裡頗有幾分權勢迫人,「你每一次徵用地方,回來之後都要及時告訴我。否則,當地官員的密折遞到御前,我難以給你回話。」

  我趕緊單膝跪地,說了一句:「謝殿下賞賜。」

  焰天國的捕快多如牛毛,偏偏給我這樣的特權,因為我是唯一的女性?還是因為我是他的妻妹,所以格外受他信任?要不……他是把我當作了安插在刑部裡的私人親信?

  腦子裡各式各樣的想法不受控制地紛紛竄了出來,想壓也壓不住。

  心煩意亂之間,腦海裡忽然又浮起一個更詭異的想法:今天他是在探了我的話之後,才告訴我玉珮所能夠起的作用。可是玉珮已經賞了我一段時間了,這,又有什麼用意呢?

  莫非……是在冷眼旁觀,等著看我自己做出什麼不合宜的舉動?

  我越想越是不安,一顆心狂跳不止,一時間連呼吸也覺得有些困難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水滸》中的高俅設計賣了寶刀給林沖,又誘林沖帶刀進入白虎節堂的情景……

  儘管是嚴冬天氣,我的額頭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就在此時,從身後傳來明瑞爽朗的聲音,「臣弟見過太子殿下。」

  我心頭驀然一松,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氣。

  耳邊傳來明德不帶溫度的聲音,「起來吧,這不是在京裡。虛禮都免了。西夏也起來。」

  我也站了起來,就勢往後退了一步。

  在這個節骨眼上看到明瑞這張散發著陽光氣息的麥色臉孔,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欣慰。明瑞看到我的臉色,似乎一愣,眼神瞬間一沉,唇角也緊緊抿了起來。

  「我等在這裡,就是為了叮囑你幾句話。」明德聲音沉穩,似乎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目前岐州戰事日緊,並洲是京都與前線物資運輸最大的中轉地,所以非同小可。瑞弟此去,一定要協同地方官吏管理好並洲。從兆郡一直到並洲都是人煙罕至的荒原,治安荒疏。瑞弟要多費心了,只有這條運輸通道不出問題,前線的戰事才有保障。」

  明瑞恭恭敬敬地垂手回答,「殿下教誨,臣弟都記下了。」

  明德點了點頭,「下了雪,路越發難走。你早些上路吧。」

  明瑞再回答了一聲「是」。

  明德看看他,再看看我,點了點頭,自己轉身離開了。

  他一離開,我立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明瑞擔心地看著我,「剛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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