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五七


  從她的身上,傳來一陣淡淡的香草味道,雖然清淡卻讓人有種甜蜜的感覺,那樣的味道絕對不會出現在一個男子的身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扮男裝的人,也許是出於好奇,我開始認真地打量她。

  她的臉型不是傳統美女的纖瘦,而是輪廓優美的飽滿,眼睛也和我所有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它很大、很圓、很靈活,看人的時候仿佛永遠都那麼神采飛揚。如果按照我從小得來的概念來衡量,她應該不算是個美麗的女子。

  我得承認,這問題確實讓我困惑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一直覺得像母親那樣才可以說是美人:無論出現在任何場合都舉止端莊,梳著整齊的髮髻,永遠衣著得體。

  西夏顯然顛覆了我對於美女的概念,因為她永遠是動態的。她不安靜,不文雅,而且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緒:興致好的時候,她像她珍愛的那匹黑馬一樣精神百倍,興致不好的時候又懶懶散散的。但是無論她呈現出哪一種面貌,都好像再自然不過,而且會讓看到的人也感覺再自然不過。我猜也許每一個看到她的人,都會在心裡不自覺地把她歸攏到像風、雲、彩虹這種屬於大自然的一類裡去。

  至少明德有一次就十分感慨地說過,「這女人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你面前突然之間刮過的一陣風。雖然能感覺到,卻又偏偏看不清楚。」

  看到西夏的身影果斷地跳上那匹發狂的野馬,我對她真的有了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原來女子也可以這麼勇敢,可以這麼的——英姿颯爽。

  那天,從冰冷的蓮花湖裡鑽出來,第一眼看到她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看到她眼睛裡瞬間閃過的一絲脆弱,心裡突然就有了一種想抱抱她的衝動。

  離別的前夜,她又喝醉了。我素來討厭人醉酒,但是西夏不同。她醉了的時候,流露出來的不是輕浮,而是滄桑。那是一種與她的年紀不相符合的滄桑,就好像一個孤單的旅人獨自跋涉了很遠的路,無意中又回憶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傷痛一樣。

  那一夜,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下,西夏唱了很多奇怪的歌,有一些我甚至聽不懂是哪裡的語言,只覺得聽起來纏綿悱惻,讓人無端地感到憂傷。

  我到現在還記得她唱過的那一首《菊花台》,但是好像跟菊花沒有什麼關係的歌。在離開臨西草原的路上,我腦海裡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兩句歌詞:……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隨風飄散你的模樣……

  一直以為和西夏的一場相識,最終會像夢一樣在歲月裡飄散……畢竟,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姓氏,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身上背負著怎樣的責任。

  我成長的過程中被傾注了太多的關注。所以,我的年少時光——不可以輕狂。

  因而,當我倚著福煙樓的欄杆,在中京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又看到那張頑皮的臉時,竟然有了刹那間的恍惚……

  真的是她嗎?

  西夏要當捕快的消息讓我多少有些意外。原本以為她做一個仗劍走四方的遊俠會更合適一些。不過,和隨後父母告訴我的事比較起來,她要當捕快的事就顯得沒有那麼令人驚訝了。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們把我叫去了書房。兩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我們曾經跟你說起過定親的事。」母親憂心忡忡地和父親對視一眼,然後像下定了決心似的跟我說,「不過,這個女子……這個女子現在提出了退親。」

  看到我驚訝的表情,父親又說:「這位姑娘要以西夏的名字參加刑部的考試。我和你母親商量過了,我們都認為這樣的一個女子不合適做靜王府的王妃。」

  最初的震驚過後,我迅速地背轉了身體。我不願意讓他們看到我眼裡掩飾不住的……震驚和驚喜。她竟然就是——記舞潮?!一瞬間,我甚至懷疑是冥冥中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聽到了我心底裡不敢對自己承認的渴望,而將這一切都變成了我面前觸手可及的真實……

  書房裡籠罩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沉默。

  他們在等待我的回答。而我,我卻不知道該怎樣對他們表達我的想法,在他們已經明確表示了對她的不滿意之後……

  不得不承認這個消息讓我的心裡充滿了矛盾。

  我習慣了按照長輩們的意願來行事……但是這一次,這個人是……她。一切自然就有些不同了……如果我不同意退親,對於他們來說,算不算是一種頂撞呢?我從小就是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兒子,我不能想像因為我的緣故,而讓他們感到煩惱……

  也許父親從我的沉默裡猜到了什麼,說:「你畢竟已經成年,這件事……就由你自己來決定吧。」

  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來不曾想過退讓的人會是父親。意外之餘,我悄悄地松了口氣。

  明笛就守在書房的門口,看到我的表情,他眼裡浮起一絲了然的笑容。我就知道瞞不過他,明笛雖然生性疏淡,但是卻有著極敏銳的洞察力。

  武試那天,是我第一次和西夏交手。她的刀法犀利,而且不留餘地。我相信她會是個好捕快,因為她有著極敏銳的反應能力。

  忽然間覺得自己心底裡真正想要尋找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一個擁有堅強勇敢的靈魂,能夠和自己並肩前進的夥伴一樣的女子。她身上澎湃著跟我同樣的血液,就好像此時此刻躺在我身邊的這些戰友,這些兄弟。

  我再一次懷疑是冥冥中的某種神秘力量聽到了我心底裡的聲音,大發慈悲地將這一切變成了眼前的真實……

  那一刻的我,對於命運所安排的這個超出我預料的機緣巧合,充滿了感恩之心。

  也因此……我想要好好地縱容她……

  所以我決定成全她。我的破綻既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又必須讓她能夠看出來。當她沿著旗杆飛撲下來擊斷了我的彎刀的瞬間,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從她的彎刀上傳來的涼颼颼的刀風,然後她硬生生地收回內力,從我的頭頂翻飛了出去。

  我輸了,卻從來沒有輸得如此……快樂。

  當我說要她請我喝酒的時候,她的反應卻有些奇怪了,有點驚訝,又似乎很高興。總之,跟平時看我的目光有那麼一點不同。

  我清楚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一直在設想該怎樣去接近她:既不能近到讓她防備我,又不可以遠到讓她忘記我。

  但我還是沒想到再次見到她,會是那樣的一種情形。從這一點來講,不能不讓人驚訝於她給人製造驚奇的能力。

  在那寧靜美麗的草場上,沐浴在淡淡晨光裡的她卻全身都是血,幾乎還沒有看到我就已經暈倒了。而在那片刻的清醒裡,她似乎難以置信我的出現,伸出冰涼的手指撫摸我的臉頰,然後露出了孩子氣的虛弱笑容。

  她懷裡的帳本讓我知道了她之所以會受傷的原因。那一刻,我心裡充滿了憤怒。這種憤怒很難分辨究竟是針對刑部的那些男人,還是針對我自己,我從來也不曾那樣自責過。如果我當時早一點經過那片草場,如果我……

  我像瘋了一樣把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她身上有些傷口已經和衣服粘在了一起,即使是輕輕地觸碰,昏迷中的她也會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而且糟糕的是,傷口癒合之前,她恐怕都得趴著睡覺了。

  我記憶裡的西夏從來沒有這麼柔弱過,也從來不曾這麼老老實實地任人擺佈。昏迷中的她好像小孩子做了噩夢一樣,冷汗淋漓,而且不停地顫抖。不知道昏迷中的她到底在經歷著怎樣可怕的一幕——那是一個任何人都無能為力的世界。

  我不敢睡,也不敢離開房間。我生怕因為自己的失誤,會再次去面對那種自責。這個貌似堅強的女人在我看來,遠比清葒這樣的千金小姐更需要保護。問題是,她有一顆那麼驕傲的心,肯讓我來保護嗎?

  我猜她會談起退親的事。不過,當我小心翼翼地問她是否討厭我的時候,她搖著手一臉焦急的樣子還真是讓我松了一口氣。這個答案既讓我意外,但是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她是個不懂得隱藏自己的人。她的所有心事都在眼睛裡。

  而她在看著我的時候,那清泉一般的眼波裡,分明有了與以往不同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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