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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靜王妃好像也回過神來了,頗為納罕的,不知是問六王爺還是問我,「好端端的,怎麼想著去做捕快?那不是男人……」

  透過眼角的餘光,我看到皇帝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似乎發現了我在偷偷看他,他輕捋著短須,沉沉地說了一句:「這位三小姐可不簡單呢,她的師傅要傳她冥宗的掌門之位,都被她拒絕了。」

  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聽在我耳中,只覺得一股涼意從心底直漫了上來。我說這話的當時並沒有外人在場,他竟然知道了——我的腦海裡頓時閃過「天威難測」四個字。

  六王爺和王妃都抽了口涼氣。我的頭垂得更低了。耳邊傳來皇帝不帶溫度的聲音,「你這些匪夷所思的做法,不怕敗壞了皇室的聲譽嗎?」

  他的語調冷冰冰的,好像我不顧念這樁婚事就一定存著什麼陰謀心思一樣。不過,這是遲早都要面對的問題,事情已經到這兒了,與其鈍刀子割肉,不如一刀來得痛快……

  我攥緊了手掌,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臣女這些匪夷所思的做法確實有汙皇家聲譽。臣女甘願退親。」

  四周又是一片抽氣聲。連清蓉的神色也開始變得忐忑不安。

  靜王妃結結巴巴地問我:「為什麼?你不知道嫁入靜王府是許多年輕女子夢寐以求的事嗎?而且明韶不論文才武藝都是……」

  我搖搖頭。話既然已經說出口,我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感覺反而比剛才輕鬆。我向這位被我嚇壞了的貴婦人一笑,誠心誠意地解釋說:「臣女曾與小王爺有過數面之緣,小王爺的確是女兒家理想的夫婿。」

  靜王妃慢慢地恢復了慣有的從容,很沉靜地反問我:「那你為什麼寧願去做捕快也不願……」

  所謂的話趕話,說的只怕就是這樣的情形吧。我滿懷歉意地沖她笑了笑,「臣女自幼時起,便立志要將奸惡之徒都繩之以法。實在是……志在閨閣之外。」

  六王爺靜靜地打量著我,若有所思地說:「聽子渝說,你們進京的時候,半路上曾經遇到流匪,你和家人失散,在密林裡歷經生死——你立這志向,莫非由此而來?」

  他這麼想也算是幫了我的忙吧,我立刻點頭。

  他們夫妻倆望著我,目光都顯得很平靜,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盤算退親的具體步驟……

  不知道是不是我過度敏感,我忽然覺得從皇帝的身上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殺氣。我的心

  咚的一跳,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這刹那間自動調整至備戰狀態。

  氣氛忽然間變得很微妙。

  我攥緊了雙拳,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頭滲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殺氣漸漸斂去。

  皇帝語氣平淡地吩咐御前侍衛將我送回記府。

  我抱著古箏,給這幾位大領導依次行過禮,就彎著腰退了出去。退出了寢宮,我剛一轉身,就聽皇帝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後天就是武試的日子,你回去好好準備。」

  這話說得平平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不過,這應該算是允許我參加武試了吧?我的心頓時狂跳了一通。

  我心神不定地回到家,顧不上換衣服就直奔老爹的書房。

  老爹正在喝我給他配的潤肺湯,見我臉色不善地一頭撞了進來,立刻就怔了一怔。

  我略微有些忐忑地把宮裡發生的事跟他說了,不過略過了最後那一段。儘管他也知道我早有退親的意思,但是現在,我就這樣自作主張地在皇帝面前提了出來,還是太衝動了一些。

  老爹手裡的小銀勺一下一下地輕輕舀著碗裡黏稠的棕色藥湯,沉吟良久才抬起頭來沖著我笑了笑,「別想太多,提了就提了——不過是早晚的事。」

  他這樣一說,我立刻就平靜了下來。

  老爹伸手撫著我的頭髮,輕輕歎了口氣,「真要做了捕快,可一定要改了這衝動的脾氣。」

  我點了點頭。

  「去休息吧,」他拍了拍我的腦袋,「也累了一天了。」

  武試的頭天夜裡,我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感覺很奇怪,既不是興奮,也不是緊張,仿佛心裡擠進來某種神秘的無形的東西,漲得我難受。那天在清蓉寢宮,皇帝的那一點異常的表現也令我十分困惑。明知道想也無益,卻還是忍不住要想。

  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殺我?或者,只是試探我?

  還沒有到盛夏,夜裡並不悶熱。聽著外面緩緩的夜風,細碎的蟲鳴,一顆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索性坐了起來按照冥宗的內功心法盤膝打坐。

  再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我推開窗,深深地呼吸著清爽的空氣——煩心的事等過了今天再去想好了。

  梳洗完畢,我換上了動起手來最為方便的一身衣服:黑色的獵裝和棕色的麂皮軟靴。把我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束馬尾。

  既然已經跟最大的領導攤了牌,我自然就沒有必要再女扮男裝了。我就是要讓他們都看看,女兒家也可以比他們都厲害。

  帶上飛刀,拿起了我的兵器——木刀。這是練功的時候師傅給我做的。自從學了內功,我就明白了傷人的是內力,不是兵器。內力所至,飛花落葉皆可傷人。今日畢竟不是生死決鬥,不過是尋常比武,這一柄木刀已是綽綽有餘了。

  我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跨院,正好遇到小娘親和兩個丫鬟端著託盤去老爹的書房。看見我,都吃了一驚。小娘親上來摸摸我的腦門,「沒什麼不舒服吧?怎麼起這麼早?」

  雖然剛吃過了早飯,我還是伸手從託盤裡拿了兩塊點心塞進嘴裡。

  小娘親警惕地看著我手裡的木刀,皺著眉頭說:「又要幹什麼去?你一天到晚都不讓我安生……」

  我摟了她一下,鄭重其事地向她保證,「放心吧,讓你安生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來了。」

  遠遠看見敏之已經在月亮門外等著我了,我又摟了一下小娘親,說了句「等著我凱旋的好消息吧」就跑了出去。她和張夫人始終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忙什麼,舞秀大概知道一點,估計也沒跟她們說過。

  老爹站在書房的門口,看見我精神抖擻的樣子又是高興又有點擔心。老爹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道我需要什麼。所以,他的樣子比我還要鎮靜,只是輕描淡寫地囑咐了我幾句話就放我出門了。

  敏之一直陪我到了刑部所在的貢街,街口已經有御林軍在那裡把守了,除了拿著刑部手諭的應試人員,閒雜人等一律不能靠近。

  敏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句:「我在這裡等你。」

  我知道他緊張,沖他笑了笑就往入口走去。把守入口的幾個御林軍侍衛起初以為要進去的是敏之,等到發現是我,都驚訝得合不攏嘴。反復查驗刑部的手諭,再三確認上面寫著:西夏,女,才放我進去。都走出好遠了,我還能感覺到他們詫異的目光粘在我的後背上。

  貢街每隔十數步就有一隊御林軍衛士釘子一樣矗在那裡。刑部的大門外面也已經等著好多人了,大多是高大壯實的小夥子。看見我一個女子也擠來湊熱鬧,人人都用稀奇古怪的目光打量我。不過沒有人敢說話,人雖然多,卻十分安靜有序。我聽羅進說,刑部一年一度的武試雖然規模比不上考武狀元,但是武試的第一名享受武探花的待遇:沒有正式的品級,但可以享受朝廷七品官員的俸祿。而且,皇帝也會另外有賞賜。

  我心裡暗暗想著,如果有賞賜,希望是好兵器吧。最好是民間見不著的那種……

  等了大概半個時辰,出來了兩個刑部的衙役,拿著一張名單,一邊念名字一邊指揮我們列隊。因為就我一個是女子,那兩個衙役著實為難了好一陣,最後決定讓我站在最前面。

  刑部大院寬敞的院子已經清理出來了,四周圍鐵桶似的圍著皇帝的親兵。上首坐著的,當然就是皇帝陛下了。

  大家畢恭畢敬地跪下行禮,三呼萬歲。幾秒鐘之後,聽到皇帝平淡的聲音說:「平身。」

  這一起來,才赫然發現除了皇帝陛下,竟然還來了這麼多的熟人:皇帝陛下左側的一溜兒座位上是他的幾個兒子,那天酒樓裡見過一面的太子明德和七王子明儀也在裡面。右側的座位上是六王爺,身後是他的兩位公子。然後依品級坐著幾位大臣。

  明韶的臉我不敢看,不知道六王爺和王妃回去是不是已經跟他說了我的事。反倒是明瑞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訝神情,直勾勾地瞪著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捕快一職在焰天國的地位並不高,可是這一場武試竟然吸引來了這麼多貴人,還真讓人有點納悶。不知道是焰天國尚武的傳統使然,還是因為有個女考生,大家的獵奇心理使然?

  羅進穿戴著正式的朝服,一本正經地給我們宣讀了一遍考試的規則。

  最開始是分組比賽。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兩個時辰,基本上沒有什麼懸念。因為來應試的大部分人雖然孔武有力,但並不是真正的練家子。所以兩個時辰之後,場中只剩下了十個人。

  又過了半個時辰,場中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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