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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韋太后每年生辰趙構都會為她隆重慶祝,並不忘同時宣揚她的年歲高夀。凡見過太后的人都訝異於她遠比年齡年輕的容貌,隨即不免對她的德行福澤又有一番感慨稱頌。

  太后身體也一直較為康健,只是眼睛越來越不好,視物日益模糊,到後來有一目近乎失明。見御醫對太后目疾束手無策,趙構便在國中遍尋良醫。紹興二十八年,臨安守張偁推薦一位善風鑒之術的蜀人皇甫坦為太后治病。趙構召其問如何醫治,皇甫坦答道:「心無為則身安,人主無為則天下治。」趙構聽後若有所悟,引他入慈甯宮為太后用其術。太后目疾漸好,趙構大喜,厚賞皇甫坦財物,皇甫坦一無所受,辭謝而去。

  但韋太后眼明心靜的日子亦未過多久,紹興二十九年九月庚子,皇太后韋氏手持一串佛珠崩于慈甯宮寢殿。

  太后在世時,一直希望趙構能有親生皇子繼承皇位,故始終不允許趙構正式確立養子皇子身份,更不願他立養子為儲。而在趙瑗與趙璩二子中,她也更喜歡璩,對趙構更為鐘意的瑗毫無援立意。

  紹興十五年二月,在韋太后與吳後的促進及與趙瑗不和的秦檜慫恿下,趙構加封趙璩為檢校少保,進封恩平郡王,出宮外居。一時璩與瑗並為郡王,地位平等,諸臣私下稱之為「東西府」。

  紹興二十五年十月,秦檜病重。他與家人及黨羽商議,決定封鎖消息,企圖由其子秦熺代其繼續把持朝政。趙瑗聞訊立即稟告趙構,於是趙構親赴秦家,以探病為名驗其虛實。秦檜不發一言,惟涕淚交流。秦熺奏問代居宰相為誰,趙構答:「此事非卿所應預聞。」隨後拂袖出室,乘輦還宮,當晚便召權兵部侍郎兼權直學士院沈虛中草擬秦檜父子致仕制(即因年老解官的手續文書)。秦檜見陰謀不成,憂懼不已,於失望中咽氣離世。

  經此一事,趙構更為賞識趙瑗,也更著意考驗。趙瑗不喜聲色,郡王府中姬妾寥寥。某日趙構召趙瑗與趙璩入宮,賜他們宮女各十人。未過許久又將這些宮女召回,命人檢視,見賜給趙璩的宮女已非處女,而入趙瑗府中的那些尚完璧如初。趙構雖就此未置一辭,但心中已有定論。

  太后崩後,趙構有意詢問皇后嬰茀于立儲一事的意見,嬰茀微笑答:「普,即『並日』二字。普安,其天日之表也。」趙構遂一笑,於紹興三十年二月御筆付三省:普安郡王瑗可立為皇子,更名瑋。數日後,進封皇子為建王。

  紹興三十一年五月甲子,詔立建王瑋為皇太子,更名昚。

  六月丙子,詔皇太子趙昚即皇帝位,是為孝宗。趙構改稱太上皇帝,與太上皇後吳氏退居德壽宮。

  8.疏影

  德壽宮原為秦檜府第,後趙昚將其擴建整修,賜名為德壽宮,以供太上皇帝及太上皇後在此頤養天年。其規模之大,建築景致之精毫不比禁中遜色。因趙構極愛臨安湖山之勝,趙昚便於德壽宮內鑿大池,引水注入,擬西湖冷泉,並壘石為山,仿飛來峰景象。宮中亭榭星羅棋佈,處處植有四時鮮花,禦舟沐著花海香風不時在冷泉亭下溶溶池水中劃過,汴京故人見了都道此景與昔日艮嶽頗有幾分神似。

  某年冬季,清波門外禦園聚景園內梅花初綻,疏枝綴玉暗香清逸,比往年開得繁盛,故此趙昚特遣人往德壽宮,恭邀太上皇趙構車駕幸聚景園賞花。

  趙構卻道:「傳語官家,我自德壽宮頻頻出去,不僅要多耗費用,且又須勞動許多人。我這後園亦有幾株好花,不若請官家今夜過來閑看。」

  趙昚應邀,於晚膳後乘車輿前往德壽宮。入了宮門,內侍報說太上皇在梅坡對面的冷泉堂小憩,趙昚遂直往冷泉堂。遠遠地便看見趙構半躺於堂前簷下,就著榻中皮裘被褥小寐。趙昚不知他是否已睡著,怕驚醒了他,悄然走近,默不作聲地侍立於一側,靜待他自己醒來。

  今夜月色甚好,不須點亮多少宮燈,也能看清對面梅海凝雲的盛景。德壽宮中所植的多為古梅,相較聚景園之花,勝在橫斜疏瘦有雅韻,且芬芳含蓄,香在無尋處。堂邊石橋亭內有名妙齡宮姬,伴著身後樂伎所奏笛聲,於這暗香隱約中曼聲淺唱著一支曲子。想是承了太上皇之命,一曲歌罷她又反復再唱,唱的也都只是同一支曲。

  凝神聆聽,趙昚辨出她唱的是一闋詠梅詞:「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裡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細思詞中意,越想越黯然,漸漸又覺有幾分酸澀,一時間也怔住,沉默地聽下去。

  宮姬又歌一遍後,趙構徐徐睜開了雙目,側首看趙昚,微笑道:「你來了。」待趙昚禮畢,他起身邁步引趙昚走至石橋亭內,一指坡上古梅,道:「今年這裡的苔梅開得好,官家看看罷。」

  趙昚望去,但見坡上苔梅花開如玉,苔須垂於枝間,長數寸至尺餘,晚風間歇起,綠絲隨之飄颻,的確很美觀。

  趙構又解釋道:「德壽宮中的苔梅有兩種:一種出自宜興張公洞,苔蘚甚厚,花極香;一種出自紹興一帶,苔如綠絲,長約尺許。今歲二種同時開花,你不可不少留一觀。」

  趙昚欠身答應,正欲開口贊這苔梅,抬首那一瞬卻發現趙構的目光其實並未落在苔梅上。趙昚順著他眼神尋去,見他注視的其實是自禁中移植而來的綠萼、千葉、玉蕊、檀心等幾株臘梅。

  初時,趙昚一直不明白何以趙構會如此鍾愛這幾株花樹。那原本是植于內宮梅園的,趙構移居德壽宮前夕深夜特意命人將這些花樹挖出,且掘地三尺,連帶著其下厚厚的泥塊也要一併移往德壽宮。趙昚曾勸說:「德壽宮中梅花、臘梅甚多,株株都好過這些,必能愜父皇聖意。如今移宮中的過去倒頗費周折,不若還留在這裡罷。」而趙構並未改變主意,仍堅持將臘梅移了去。

  此刻趙構目中有少見的蒼涼之意,立于月下煙波上,口中說著不相干的苔梅,眼神卻輾轉流連于舊宮古梅間,那悵然若失的神態趙昚陌生又熟悉,依稀記得,多年之前也曾見過的,當父皇凝視某人身影的時候。

  笛音又起,吹的依然是适才的曲子。和著宮姬歌聲,心底的那身影漸趨明晰,像是隨臘梅暗香飄近,悄無痕跡地融入這新詞意境裡。

  悚然一驚,趙昚頓時明瞭,那禁中花樹的血脈裡暗流著怎樣的秘密。

  孝宗淳熙九年八月十五日,趙昚駕過德壽宮朝太上皇。趙構留其于至樂堂一同進早膳,再命小內侍進彩竿垂釣消遣,父子二人言談甚歡,趙構建議道:「今日中秋,天氣清朗,夜間必有好月色,不如留下賞月後再歸。」

  趙昚自然恭領聖旨,隨趙構乘車同過射廳射弓,又觀禦馬院臣子軍士打馬球,臨龍池看了一陣水傀儡,其後再往香遠堂赴晚宴。

  香遠堂築於水邊,那龍池大約十余畝,池邊風荷正舉,皆是千葉白蓮。堂內色調清雅,禦榻、屏風、酒器等什物都用水晶製成,連香奩也是一般的晶瑩透剔,品色上層的各類香料靜躺于這明澈匣子中,其香一覽即知。

  龍池南岸列有女童五十人奏清樂,北岸芙蓉岡內亦有教坊樂伎二百人相和,簫韶齊起,兩岸縹緲相應,宛如仙樂風飄於霄漢。

  堂東有座萬歲橋,長六丈餘,是以玉石砌成,精工雕鏤闌檻,瑩徹可愛。而橋中心有一新羅白欏木蓋造的四面亭,淨白雅潔,與玉橋相映生輝。

  亭內坐著一宮妝美人,見趙構、趙昚已入座,便也輕款起身,悠悠移步朝香遠堂走來。長裙廣袖,她穿著豔紅的衣裳,寬幅披帛長長地流曳於玉橋之上,似兩縷霞光雲端拂過。

  她乘著風中樂音,以輕盈姿態入內,露於紅袖之下的手中持著一支白玉笙,仿佛九天玄女自千葉白蓮裝點的素色背景中破卷而出。

  她朝趙構父子及太上皇後與皇后一一見禮,禮畢趙構賜她坐,外間樂聲止,趙構便命她獨吹白玉笙《霓裳羽衣曲》中序,她從容吹來,果然婉轉綺麗,比之教坊樂音又另蘊一絲清貴出塵之意。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雖然這美人應是趙構新納的,趙昚以前沒見過。他不免多看了幾眼,伴坐在他身邊的謝皇后留意到,便含笑低聲對他道:「太上這位娘子很面善,想是與人相似之故罷。」

  「是麼?」趙昚淡淡輕問:「與誰相似?」

  謝皇后道:「她蓮步纖足,似大劉娘子,而嬌俏玲瓏的模樣和這音律技法,又像極了小劉娘子。」

  趙昚聞之一笑:「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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