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一二七


  這一場「太平合歡宴」又令宗翰的長子設也馬看中了趙佶另一女兒富金帝姬,示意于宗望,宗望遂在席散之後為設也馬向趙佶討富金。趙佶強忍怒氣,解釋說:「富金已經嫁人,中國重廉恥,一女不嫁二夫,不似貴國之無忌。」

  宗翰在旁一聽當即便怒了,厲聲道:「昨天我們已接到朝旨,可分宋俘,帝姬給與不給非你決定,你又豈能抗命!」一轉頭,朝赴宴眾人道:「諸位每人可帶二女走。」又指著剛才自己看中的兩名宋女,吩咐麾下士兵:「她,她!都給我帶走!」

  趙佶此番也動了氣,拂袖睜目道:「上有天,下有地,人各有女媳!」

  宗翰冷笑,也懶得再多言,直接命人將趙佶趕出去,再讓設也馬自取富金。

  趙佶這番話傳至各宮眷耳中,又不免引起一陣嗟歎,喬氏私下暗對韋氏道:「往昔太上待我們一向溫和,極少見有怒色,若呵斥他人,必是怒不可遏,令人聞之膽寒。如今這話何等激憤,可惜大勢已去,毫不能震懾胡虜,將來你我也不能望太上保全了。」

  這話令韋氏倍感絕望。此刻才意識到,其實她一直過著的是女蘿的生涯,一無枝幹,依樹而生,但樹若枯了,又該何以生存?

  這年的春天很冷,到了二三月,夜間都仍有冬日般的寒風。各寨宋女不堪折磨,兼又受凍,生病死亡者眾,包括許多帝姬。先是儀福病危,後仁福病逝,過了幾日,保福又死了。某日喬氏來找韋氏,說:「我們去看看柔福罷,她病得不輕。」

  柔福躺在劉家寺院內一角,只蓋一層破褥子,隨處可見的裂縫中露出灰色的棉絮,且還太短,連她的小腳都露在外面。她周身發燙,迷迷糊糊地睡著,但聽到人說韋娘子與喬娘子來了,竟立即睜開眼轉視兩側,待看見韋氏就喜悅地笑。

  她的眼睛中分明有某種由心而生的感情,像在看一個她熟識的、親近的人。她略帶依賴感的眼神倒讓韋氏有些不適,那不是帝姬們平時看她的方式。

  韋氏蹲下身,輕聲問她:「瑗瑗,好些了麼?」

  她微笑說:「現在頭很痛……但我會好起來。」

  韋氏淡笑著握她的手,喬氏也在她身邊撫慰著她。柔福略與喬氏聊了幾句,忽然又側首看韋氏,說:「娘娘,我不會死。九哥會來救我們的。」

  陡然聽她提起自己的兒子,韋氏不禁一怔,再看看柔福,頓時詫異於她此刻熠熠的眸光,和那瞬間掃去疾病的陰影、容光煥發的臉。

  她果然很快痊癒。韋氏開始留意她,先是因她過人的活力,後更驚歎於她不滅的勇氣。

  靖康二年四月,金軍班師,宮眷們被迫北上。一日中午,車隊停下在路邊小憩,韋氏身邊的趙桓妃子朱慎妃輕輕拉了拉她衣袖,目示遠處,低聲道:「韋娘子可否隨我去那邊樹後……我想更衣……」

  韋氏遂陪她過去,在她小解時,在她身前為她略作遮擋。不想當朱慎妃起身束帶時,從一旁忽然殺出個人,嘿嘿笑著一把摟住朱慎妃上下其手。

  朱慎妃尖聲驚叫,韋氏回首一看,見那人是押送她們的千夫長女奚烈國祿,此人一向兇殘,韋氏見過他如何折磨隊中宋女,當下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朱慎妃,自己驚叫著疾奔離開。

  一路跑著,只聽朱慎妃一聲聲叫得淒慘,但韋氏始終頭也不敢回。直到片刻後那邊忽然傳來女奚烈國祿的一聲慘叫,韋氏覺得蹊蹺,才轉身回望,只見柔福站在女奚烈國祿身後,手中緊握著一把大概是從路邊農田裡拾來的鐵鋤,咬牙怒視他,而女奚烈國祿不住撫左肩,顯然是剛才被她鐵鋤擊中。

  這是韋氏第一次看見宋女重擊金人,目瞪口呆地站定,茫然看。

  朱慎妃也驚呆了,木然立著也不動,而柔福又奮力揮動鐵鋤朝女奚烈國祿擊去。但此番女奚烈國祿早有準備,兩三下就化解了她的攻勢,奪過鐵鋤遠遠拋開,抓住柔福一邊怒駡一邊撕扯她的衣服。

  柔福亦大罵著反抗,掙扎著又抓又咬,但眼見不支,身上衣服也被扯開不少。

  此時忽有一紫衣人乘馬馳來,於馬上揚手揮鞭,對準女奚烈國祿後腦就是一擊。女奚烈國祿吃痛倒在地上,正欲咒駡,但抬眼一看紫衣人頓時便氣餒,訥訥喚道:「蓋天大王……」

  那蓋天大王怒斥道:「這是將要獻給郎主的處女帝姬,你也敢碰?」

  女奚烈國祿忿忿嘀咕:「二太子不也私納了好幾名帝姬了麼?」

  蓋天大王越發惱怒,掣劍下馬,指著女奚烈國祿罵道:「你本是一無賴,二太子待你不薄,才升你為千戶。今你調戲婦人、稽緩行程在先,詆毀二太子于後,罪在不赦!」

  隨即挺劍一刺,直透女奚烈國祿胸口,再拔出又連砍幾劍,待他氣絕再無任何反應,才喚來身後兵卒,投屍於河。

  柔福與朱慎妃被他送回隊列中。朱慎妃對柔福大為感激,頻頻向宮眷們誇讚她有膽識,韋氏聽了但覺萬分羞愧,整日都低著頭不敢看她們。

  心中一直難受,待到了晚上,眾人都睡著了,韋氏才起身至靜處啜泣。侍婢楊氏察覺後跟來,為她披一件衣服,輕聲勸道:「娘娘還是回去歇息罷,如此被金人見了只怕不妥。」

  韋氏黯然喚她名字:「香奴,我不是故意不救她……我只是害怕……」

  楊氏點頭,安慰道:「奴婢知道。以娘娘之力哪能救得了朱慎妃,柔福帝姬此舉也是以卵擊石,若非蓋天大王趕到,不知會有何等下場。娘娘還要等著回去見九殿下,懂得惜命是應該的。」

  7.宗賢

  此後韋氏一行人由蓋天大王完顏宗賢親自押送。此前金主下旨,命儘快將康王母韋氏、康王妃邢氏及幾位重要的王妃先遣入京禁押,所以宗賢命部分體弱乏力的宮眷乘牛車,其餘的能騎馬的皆騎馬,以加快行程。韋氏獲准乘牛車,便攜了邢氏的手,欲與她同乘。邢氏上車時彎腰,所著的寬大外服衣襟順勢一飄,宗賢無意間回首,注意到她腹部明顯隆起,眉頭便皺了皺。

  他直直地朝邢氏走去,邢氏立時一驚,捏緊韋氏的手。

  韋氏此刻的臉亦蒼白如紙,心下暗暗叫苦。

  邢氏已懷孕五六月。眾宋女入寨之初,金帥府便下令,已有身孕的要聽醫官下藥打胎。那時邢氏束腰穿寬身衣服仔細掩飾,韋氏等人也幫她瞞過了醫官,所以能將胎兒保到現在。無奈如今她腹部越來越大,再要遮掩已很難。

  宗賢走到邢氏面前,猛地伸手一扯,便扯開了她的外服。盯著她的腰腹看了看,就冷面一指近處的一匹馬,道:「去騎馬。」

  邢氏是大家閨秀,從小嬌養於閨中,連路都很少走,更遑論騎馬。不免驚懼,跪于宗賢足下求他許她乘牛車或步行。但宗賢不理,再命兩遍,見她仍不肯動,遂叫來兩名士兵,硬把邢氏架上了馬。

  馬上的邢氏拉著韁繩俯身緊貼馬背,不住戰慄。宗賢執鞭走到馬後,手起鞭落,那馬嘶鳴一聲,即刻揚蹄狂奔。邢氏無法馭馬,不等馬奔出十餘丈已被顛下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韋氏與楊氏忙跑過去將她扶起,只見她早已暈厥,而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因邢氏流產,宗賢才同意在醫官為她稍作處理後讓她與韋氏一同乘牛車。過了數時辰邢氏醒轉,睜著一雙黯淡的眸子茫然向上看了車棚許久,才似驟然清醒,一手焦急地撫腹部,一手抓緊身旁韋氏的手臂,顫聲問:「我的孩子呢?」

  韋氏大慟,想起她小產下的那個男胎,不知如何作答,惟有任眼淚一連串地滴落。

  邢氏頓時失聲悲泣,支身起來摟緊韋氏,哭道:「娘啊娘,我的孩子沒有了!九哥的孩子沒有了……」

  婆媳二人相擁而泣,牛車嘎啞向北行,碾碎悲聲一地。

  邢氏的苦難並未就此結束。待她身體好轉後,宗賢強佔了她。邢氏痛不欲生,曾投河自盡,但被金兵救上,宗賢威脅說再自盡就把跟她沾親帶故的宮眷全殺掉,邢氏才安靜下來,呆呆地繼續北上,每日以淚洗面。

  此後的兩月就韋氏而言過得倒相對平靜。她已人到中年,容貌本來在趙佶的妃子中就不算出眾,如今跟身邊那幾位年輕王妃相比更顯得人老珠黃,她又刻意不仔細梳洗,常蓬頭垢面,所以宗賢等人這期間倒不曾拿正眼瞧她。

  到了六月,天氣炎熱,金右副元帥宗望回京途中以冷水洗浴,當晚就感覺不適,躺了幾日仍不見好。金主完顏晟得訊後親命宮中醫官乘快馬趕來為他治療,未料病情非但不減還越發嚴重,不消數日便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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