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我在來韓州的路上遇見曲韻兒,」她說:「她一見我便問玉箱如今怎樣,我告訴她實情,她當即失聲痛哭。然後,她對我說,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她那人腦符水完全是按她表姑當年的方子做,何以郎主服了不見效?不見效也就罷了,若非他腹瀉得厲害也不至於引起那樣的警惕,給玉箱招來如此大禍。那人腦雖是生的,可金人一向茹毛飲血慣了,吃生肉都沒事,吃一點生腦也斷不會腹瀉數日都不好……」

  「宗雋,」她難得地喚他,眼底卻滿蘊深重的疑惑:「你給她的是人腦麼?你在裡面做了什麼手腳?」

  宗雋一哂:「那丫頭說這些不過是意在挑撥離間你我,你何必如此當真,平白地來興師問罪。」

  「離間你我對她有什麼好處?那時她悲傷得命都不想要了,還會惦記著去誣陷人麼?」柔福一拭漫出的淚,聲音有些嗚咽:「她說這些只是想提醒我提防你,讓我明白你也未必比別的金人好。說完,她便跳崖殉主了。」

  略頓了頓,她壓下哀戚情緒,尋回冰冷的語調問宗雋:「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你當初給她們的是什麼?」

  宗雋默思片刻,忽然一頷首,似笑非笑地說:「好,我告訴你。當初我給她們的……是豬腦。」

  柔福一怔,逐漸蒼白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不盡於此罷?你還在其中加了瀉藥。」

  宗雋未出言承認,但唇際笑意隱隱加深。

  「你,還瞞著我做了什麼?」柔福惻然再問:「想必郎主追究此事,召秦鴿子來問也是出自你的主意?」

  宗雋仍未置一辭。柔福一把抓住他雙臂,冰涼的指尖隔著衣服掐入他肌膚:「你先騙取了玉箱的信任,又如此陷害她,殺她的人,原來是你。」

  宗雋伸臂按下她的手,道:「我是金人,我不可能隨趙妃做出叛國的事。若換了你,你會容許一個外族之女隱於你父兄身後圖謀不軌麼?」

  「你豈會與我一樣?」柔福冷笑:「對你來說,叛國又如何?你愛的不是如今的國,忠的亦不會是如今的君。一個整日讀《資治通鑒》與《貞觀政要》的人不會甘心蟄居在王府裡過一輩子,你想必早有了竊國之計,而玉箱是否是你目中潛在的對手,一旦有了機會便先除去,以免她日後阻你前程?呵,不錯,你也會怕她!」

  宗雋笑笑:「有些事我不跟你說,就是為了不讓你自尋煩惱。你想得這麼多,于人于己有何益處?很多時候,還是糊塗一點好。來,進去換身衣服,一會兒我讓你見一個想見的人。」

  他伸手想拉她,她卻恨恨地躲過,怒道:「別再碰我,我以後決不再與你共處!」

  「姐姐!」一聲歡快呼聲忽地響起,聞聲而來的瑤瑤從內室跑出,欣喜地奔至柔福面前,連聲喚:「瑗瑗姐姐……」

  柔福大為驚異,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看半天,才又哭又笑地摟住她:「瑤瑤,姐姐終於又見到你了……你去了哪裡?過得好麼?怎的這般瘦了……呀!你身上有傷!」

  瑤瑤一時間也不知該怎樣回答,只微笑著連聲說:「沒關係沒關係,都過去了……我現在很好,八太子待我很好……」

  「他?」柔福蹙眉問:「是他找到你的?」

  「是呀。」瑤瑤看看宗雋,臉頰緋紅:「是他把我救了……以後我可以跟姐姐一起……嗯,在一起了……」

  見她神情忸怩,語意曖昧,柔福便有幾分疑惑,轉頭詢問地看宗雋。宗雋亦未解釋,而是側首吩咐瑞哥:「見過小小夫人。」

  瑞哥愣了愣,但迅速會意,上前向瑤瑤請安。柔福卻呆立半晌才緩過神,像是怕聽錯般輕輕重複問他:「小小夫人?」

  宗雋點頭,淡然說:「我納了她。」

  有一簇類似焰火的光在她眸中轟然綻裂,又於頃刻間靜寂湮滅消散無蹤。她垂下頭,再次抬起時那雙清亮妙目已被淚水灼傷:「她……才剛滿十四歲。」

  4.深紅

  「那又怎樣?」宗雋說,並不回避柔福盈淚的眼眸:「我甚至不是第一個納她的人,也早跟你說過,你不會是我唯一的女人。」

  怒極,柔福揚手朝他臉上揮去。音高的「啪」,驟然響起,心碎的聲音在其下悄然隱匿,柔福收回摑他的手,倔強地仰首側目視他。宗雋的頰上留下異樣的紅色,有如燙傷的痕跡。

  他的目中有驚詫的意味,融有一絲慍色,然而又迅速緩和,仍以适才的姿勢穩立原地,只是沉默。

  倒是瑤瑤沖了來,拉住柔福的手,擋于她與宗雋中間,驚道:「姐姐你幹什麼?休要對八太子無禮。」

  柔福轉目看瑤瑤,引袖抹淚,竭力使自己平和些許,再對妹妹柔聲說:「瑤瑤,有姐姐在,必不會讓他再傷你分毫。」

  「姐姐多慮了。」瑤瑤忽然微微笑:「八太子是金國少有的好人,他沒有傷我,也不會傷我。姐姐這麼早便入他府,真是好運氣。而今瑤瑤能遇上他,亦是萬幸。日後我們姐妹可以長伴他身側,像娥皇女英……」

  「娥皇?女英?」柔福不由瞠目,一時無言以對。

  瑤瑤點點頭,許是自覺說得過於直接,小臉不免又紅了紅,壓低了聲音:「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柔福忿然反握住瑤瑤雙手,懇切地說:「你不能留在他身邊。這裡是韓州,父皇和哥哥們都在這裡,我送你去找楷哥哥好不好?他會照顧你的,雖然日子過得會清苦些,但總好過給金人為奴為婢……」

  瑤瑤微蹙著眉頭,愕然問:「姐姐不願意我留在八太子身邊?」

  「你……」柔福眼波朝宗雋一橫:「你想留在他身邊?你當他是好人?你才認識他幾天?你知道他做過什麼事?」歎歎氣,輕撫瑤瑤的肩,說:「聽姐姐的話,去找楷哥哥,而今也只有哥哥可以相信了……」

  瑤瑤卻輕輕掙脫開來,泯了笑意,噙淚垂首,說:「姐姐何苦跟我說這些?瑤瑤雖小,姐姐的心思卻還是能明白的。姐姐若不喜瑤瑤留在八太子身邊,不妨直說,瑤瑤自會回洗衣院,無論如何,總不礙姐姐眼就是了。」

  怒意隱去,面色漸白,心便涼了。柔福的手頹然垂下,清苦一笑:「我的心思,你真能明白麼?我亦不求你明白,這些年來我對你怎樣,你應是知道的,若尚能記著一個『好』字,我便心滿意足了。如今你說出這番話,讓人好不寒心。」

  瑤瑤泫然道:「如果瑤瑤說錯了什麼,請姐姐原諒。但姐姐若真對我好,怎不肯聽我自己的意見?姐姐這幾年在八太子府中想必過得不差,身受八太子百般寵愛,以至可放任性情,對八太子動手打罵,這於瑤瑤是不敢想的。姐姐能想像得出府中大婦侮辱欺淩瑤瑤的手段麼?姐姐連鞭笞的滋味也未嘗過罷?瑤瑤雖服侍八太子也無幾日,他對我非但不打罵還處處多有照顧,何況瑤瑤的命都是他救的,與以前主人相比,差異如天淵,在瑤瑤心裡,他當然是好人。姐姐不知惜福也就罷了,為何連瑤瑤棲於他翼下也容不得?」

  柔福擺首,道:「現在我說什麼你必也聽不進了,可只要我在,便不會給他傷害你的機會。你跟我走,我帶你去找楷哥哥。」

  「我不去。」瑤瑤決然退後遠離她,垂淚的目中閃出一道犀利的光:「留在八太子身邊是受他傷害麼?去楷哥哥那裡就安全了?那姐姐自己為何不去,卻巴巴地想趕我走!」

  聽了這話,宗雋不禁「嗤」地笑出聲。柔福轉頭看看他,雙頰與身上素衣一般蒼白。她呆呆站著,胸口急促起伏,像是一時間難以喘過氣,迫得她最後以手去撫。

  「扶小夫人入室休息。」宗雋向瑞哥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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