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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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雋朝她微微一笑,溫和地說:「曷蘇館那邊的舊部出了點亂子,要我去管管。只是小事,我去幾天就回。」 柔福疑惑地蹙眉凝視他,一時不放手,宗雋繼續保持笑容,輕輕握住她手拉開,把韁繩收回,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他沿途陸續抓到逃跑的女子,在韓州城邊捕住了最後幾名,然後將她們全部拘往韓州府治中,麾下將領讓她們一行行列於院內,再請示宗雋如何處治。宗雋一瞥身後弓箭手,弓箭手會意,當即上前曲膝引弓對準諸女。宗雋一揮手,簇簇箭矢直飛過去,那些女子便如疾風掠過的麥苗,在慘叫聲中層層倒地。 一輪射過,院內女子已死大半,只略剩幾個還站著,在不住地悲呼哭泣。此時第二批弓箭手已準備好,只待宗雋下令。 見金兵再亮弓箭,那幾名活著的女子又是一陣驚呼尖叫,其中有一聲音與眾不同,脆弱而細柔,很稚嫩,但頗悅耳,宗雋聽來竟覺有幾分熟悉。 朝聲源處望去,見一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正掩面而泣,穿著一身破舊的衣服,瘦小而柔弱,瑟瑟地縮著身子倚著牆緩緩坐下,再抬頭,縈滿細碎淚珠的長睫毛下的雙眸閃著驚懼的光。 頃刻心一凜,宗雋睜大了眼睛。 2.沖懿 面黃肌瘦的狀態不掩麗質天生的容顏,這小姑娘姣好可人,竟與柔福頗有幾分相似,眉眼間。 宗雋示意隨從引她過來。隨從領命過去拉她,她當即嚇得尖叫著向後縮不肯走,待被人拖到宗雋面前,她便伏在宗雋足下連連磕頭,驚亂地不住哭:「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沒有想逃,是那些姐姐拉我走的……我到洗衣院沒幾天,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做過……」 宗雋負手站著,頭也未低,只半垂眼簾,淡漠地看她鬢邊的散發隨著她叩頭的動作一次次拂過他的靴尖。等她語無倫次的解釋暫告一段落,才開口問她:「你也是南朝的帝姬罷?」 她點點頭,輕聲答:「我是沖懿帝姬……」又像是忽地想起這樣說不妥,急急地改口補充道:「奴婢叫趙瑤瑤,是昏德公的女兒。」 瑤瑤。這是柔福提起過的名字,她失蹤的妹妹……在再次下令放箭之前,宗雋牽起了瑤瑤的手,將她帶離這血色狼藉的天地。 問及她此前的經歷,她難堪又遲疑,在宗雋溫和目光的鼓勵下,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個大概。 天會五年,她隨其餘南朝宮眷一起被押送到上京後,先被送入洗衣院,某日被國相宗翰的二弟澤利意外窺見,澤利知自己地位不及宗室重臣,定然無法從郎主那裡索要帝姬,便命人夜裡潛入洗衣院,將瑤瑤偷偷劫了去。 澤利平日外出時便將她鎖在家中後院,而他家大婦亦是個不容人的,看瑤瑤頗不順眼,每每任意淩辱打罵,前兩年因顧忌澤利,行事尚還不敢太過,而如今見澤利漸漸厭倦了瑤瑤,很少再搭理她,便肆無忌憚變本加厲地折磨她。半月前澤利因公出京,他夫人便尋了個藉口把瑤瑤毒打一頓,再讓家奴將她重又送入了洗衣院。不想未過多久即遇上玉箱之事,洗衣院被牽連的女子起事逃跑,也拉上了她,其實她確也不清楚此事原由內情,但聽凡與趙妃沾親帶故的都要被誅,便也著了慌,無措之下也隨眾女子逃往韓州,若非宗雋看出她容貌與柔福相似,必也死於亂箭下了。 「八太子……還會殺我麼?」最後,她試探著偷眼看宗雋,怯怯地問。 宗雋朝她笑笑,說:「如果我要殺你,剛才就不會領你出來。」 「可是……」她仍不放心:「若郎主要殺我……」 宗雋略擺了擺首,看穩她:「我既作了決定,便自有法子擔當。」 瑤瑤如釋重負,伸手拭拭額上的汗,淺笑帶梨渦,那笑容純淨而明朗,但衣袖滑至半肘間,宗雋在她因此露出的手腕上看見幾塊青紫的傷處,再沿著她的臉龐看下去,發現她右耳下脖上有一道結了血痂的鞭痕。 意識到宗雋在看她傷痕,瑤瑤頓時變得局促不安,牽袖引領儘量遮擋,然後深深垂首靜默地侍立。 宗雋本欲領兵回京,卻又接到完顏晟的命令,說經此一變恐韓州宋宗室亦生作亂之心,宗雋務必再留于韓州數日,嚴密監視此間宋人,如有異動一併誅之。 宗雋接旨,暫駐韓州,瑤瑤亦隨他留下,每日侍奉在他身旁,主動端茶送水鋪床疊被,惟恐有一絲怠慢。 那些傷痕,不僅留於她身上,更烙在了她心間。宗雋一聲輕微的咳嗽都足以令她驚怕,倉皇地抬頭,像是想看他,卻又不敢直視他雙目,微蹙著淡淡的煙眉,目光便飄浮,一脈可憐兮兮的模樣。感覺到他注視的眼光時,就匆忙跑來跪下,顫聲問他有何吩咐,若他說沒事,她便又乖乖地退回去,在角落站著,低首發呆。 有次他喚了她一聲「瑤瑤」,她即現出無比驚異的神情,不敢確定地問:「八太子是在喚奴婢麼?」 「對。」宗雋道:「我記得這是你的名字。難道我記錯了?」 「沒有,沒錯。」她急忙應道:「是奴婢不習慣……以前的主人從來不叫奴婢的名字。」 宗雋倒有些好奇了:「不叫你的名字,那叫什麼?」 她面紅過耳,甚是艱難地勉強答:「他們叫我賤……賤……」 「不必說了。」宗雋了然地打斷她:「我以後都會叫你瑤瑤,聽到我喚,你便要及時答應。」 「是!」她喜悅地答,感激地看他一眼,又迅速掩下喜色,恢復了低眉順目的常態。 這小小的變化令宗雋覺得興味索然。他其實很喜歡看她笑,那是她最接近她姐姐瑗瑗的神情,而當她以婢女姿態恭謹候命時,她與瑗瑗相似之處,也惟在眉眼間了。 那日夜裡,瑤瑤服侍宗雋更衣,收拾疊放他換下的衣服,動作輕柔,面帶微笑的臉在燭影浮光下顯得分外鮮妍。待宗雋坐定在床沿,她輕輕為他放下帳幕,然後徐徐退至門邊,卻未說告退的話,只靜待他吩咐。 淡淡看她須臾後,宗雋向她伸出手。她似不感意外,輕盈地走回,在他身側跪下,將纖細的雙腕擱在他膝上,螓首悄然枕於其間。 宗雋撫了撫她柔順如絲的烏髮,她安寧地闔上眼,神色恬淡靜和,溫婉得像一隻終於找到一處細暖裀褥的受凍的貓。 3.冷焰 此後兩日宗雋頻往宋宗室駐地巡視。那些趙氏男子得知宮眷變故後雖難免悲傷卻也無能為力,在宗雋重兵看守下只得強忍哀痛繼續鋤禾,一時倒也沒再生出什麼事端。 一天傍晚宗雋巡視後回府治,才進到廳中便聽見門外有馬蹄聲傳來,俄頃那馬長嘶止步,馬上之人策身落地,立即便往府中沖來。 守門衛士橫刀喝止,那人開口怒斥:「閃開!」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宗雋舉目一望,當即微笑:「瑗瑗。」 柔福撥開衛士之手直直闖入,一身衣裳薄染塵灰,跑得急了,頭上風帽因風墜下,露出微顯淩亂的頭髮,鬢邊還沾有幾點碎葉飛絮,想是馬不停蹄地連夜趕來,膚色暗啞無華,人頗憔悴而疲憊。 然而還是目光灼灼。胸口微微起伏,她緊抿著唇,似在壓抑心中怒氣。 「你怎麼來了?」宗雋牽她的手,想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她冷冷地將手抽出,亦不移半步,盯著他問:「洗衣院的姐妹們呢?」 宗雋一時未答。此時又有一名女子緊隨柔福氣喘吁吁地跑來,一見宗雋便跪倒行禮,大概想解釋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語氣甚踟躇:「八太子,小夫人……小夫人……」 那是柔福的侍女瑞哥。宗雋瞥她一眼,問:「誰告訴小夫人我在這裡?」 瑞哥看看柔福,低首輕聲道:「是宮裡來的那幾位姐姐說漏了嘴……」 「她們還以為我知道你來韓州追捕洗衣院女子的事,」柔福自己接口說:「說你情非得已皇命難違,勸我想開些,不要因此與你失和。」 宗雋呵呵一笑,轉身看門外天色,道:「所以你就心急火燎地趕來了?」 柔福再走至他面前,不懈地堅持問:「洗衣院的姐妹們呢?她們現在在哪裡?」 宗雋微微仰首,天邊血色霞光映入他雙眸:「不錯,皇命難違。」 這寥寥數字給了柔福預想到的答案,她卻仍陡然一驚,半垂雙目徐徐退後兩步,久久默然。再看他時,她搖了搖頭,目光冰冷而犀利:「不,害我族人的事,沒人逼你,你也會做。」 宗雋揚眉看她,心下有些詫異,不知她如何得出此結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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