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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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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覺得,和親是讓兩國修好的一個有效方法麼?」宗雋淡然問。 趙構道:「可是她已經嫁人了。」 宗雋嗤笑:「你與她,都沒把那駙馬當回事罷?」 趙構一時沒反駁,但轉言道:「朕不會把妹妹嫁給她恨的人。」 「恨?」宗雋道:「她的愛與恨向來不純粹。」 趙構冷靜淡視宗雋眸中異乎尋常的幽亮光焰,問他:「可以解釋一下她對你懷有何種不純粹的恨麼?」 宗雋走至窗前,近處有梅舒枝傲立,枝上承接了脈脈細雪,而花蕾花瓣不著絲毫塵泥,瑩潔依然,清香如故,回想剛才那女子驚鴻回眸,冰雪風骨,宛如寒梅,不覺有些悵然:「那時她想要的,是我無法給她的東西。抗拒是她最慣用的姿態,那樣倔強,終至怨恨……」 第五章 完顏宗雋·胡沙春淺 第一節 初會 一匹汗血馬自金京師會寧府城外奔來。馬上的年輕男子約二十多歲,著一身伽羅棕衣,系以吐鶻玉帶,足著長靴,右手揚鞭,不時揮下,身下的馬便越發奔如風馳電掣,黑色長髮隨著他與衣同色的披肩直直地飄於身後,耳下露出的金色璫珥迎著上午的陽光間或一閃,恰如他隱含焦慮的眸光。 瞬間奔至皇宮正門前,男子下馬,徑直走入宮門,守門的衛士上前欲攔,他足下並不因此停留,只揚手亮出一面金牌,神色冷冷,衛士立即退開行禮,恭恭敬敬地垂首喚道:「八太子!」 完顏宗雋。金太祖完顏旻(阿骨打)的第八子,太祖繼後紇石烈氏所出。時值金天會五年(宋靖康二年,建炎元年)五月末,正在遼陽附近的曷蘇館監管函普兄阿古酒完顏部猛安謀克的宗雋忽然接到母后手諭,其上只有寥寥數字:「汝兄薨,速歸。」於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會寧府。 他有七位兄長,但他明白母后所指的「兄」只會是一人——他的二哥,與他及九弟訛魯同母的完顏宗望(斡離不)。 宗望是最有為的太祖皇子,自幼時起就長伴父親身側,與父親一起南征北戰,長大便成了一名最具威望的悍將,用兵之果敢神速在金國無人能及。完顏旻崩後即位的是他們的四叔完顏晟(吳乞買),亦知重用宗望,此番揮師南征一舉破宋宗望便是首位功臣。 可是,薨,宗望,正值盛年的宗望,在大獲全勝班師回朝之際。 宗雋記得上次見到二哥時他身體強健滿面紅光,朗聲一笑其勢震天。「訛魯觀!」他喚著宗雋的本名,一手拍在弟弟的肩上,目光熱烈,躊躇滿志:「待滅了宋,我讓你把你管的猛安謀克遷到中原去,那時你就跟南朝皇帝差不多了!」 他如願以償,奪得了想要的中原,但卻在此時詭異地死去。 他怎麼死的?因何而死? 宗雋邁步急切地朝母后所居宮室走去,他想他應該可以在她那裡找到答案。 還未進門,遠遠窺見一角身影,他便揚聲喚道:「母后!」 一位中年婦人轉首朝門外看。歲月與憂傷爬過她皮膚,碾出了細細痕跡,不著脂粉的容顏憔悴暗淡,在聽見宗雋呼喚的那一瞬曾經美麗的雙目才掠過一抹神采。 看見他,她便笑了:「訛魯觀。」 宗雋走過來擁抱母親,然後仔細打量她。她穿的天青色左衽短衣與錦裙簡單素淡,用的是尋常之極的布料,頭上戴著「玉逍遙」,以皂紗籠髻如巾狀,散綴於上的玉鈿細碎,色澤平平。 「母后,」宗雋蹙眉:「郎主不是說對你仍以皇后禮奉養麼?」 紇石烈氏頷首:「是。他對我十分客氣,一切都還按你父皇在世時的規矩,是我自己想穿得素淡些,何況,你二哥又……」 說到這事她已欲哭無淚,只惻然歎息。 宗雋揮手摒退宮人,然後問母親:「二哥怎麼死的?他身體不是一直很好麼?」 紇石烈氏淡淡一笑,意極蒼涼:「據說班師回朝途中舊傷復發,郎主得訊後速派一名御醫前去診治,但傷勢卻越來越重,沒等到回京便死在路上了。」 「郎主派的御醫?」宗雋凝眸問。 紇石烈氏環視四周,再轉目靜靜看他:「對。可這也許說明不了什麼……這樣做,太過明顯。」 宗雋遂又問:「那御醫是誰?常跟朝中哪位權臣大將來往?」 紇石烈氏搖搖頭:「我不知道。無人跟我說這些。」 宗雋沉思片刻,道:「二哥死後,燕京樞密院的事是誰接管?」不待母親回答便接道:「是粘沒喝罷?這下雲中燕京兩個樞密院倒是都併入他手中了……」 天會三年,金太宗把原本設在廣寧的行樞密院遷到燕京,由東路軍主帥宗望掌管,而宗翰隨即也在雲中另立了個樞密院,一時兩院並立,互相牽制,被金人稱作東西朝廷。 宗望死後,完顏晟確是讓宗翰接管燕京樞密院。紇石烈氏沉默不語,宗雋繼續說下去:「還有兀朮……以後他不用跟在二哥身後,成了不折不扣的主帥……」 「不要說這些。」紇石烈氏忽然抬頭,神色決然:「我讓你回來不是要讓你追查你二哥的死因。」 宗雋一愣:「母后僅僅是要我來奔喪?」 紇石烈氏輕歎一聲,問:「你在曷蘇館監管的猛安謀克怎樣?聽說他們不大老實。」 宗雋點頭道:「有幾個頭領不服朝廷管制,但都被我解決掉了。」 「解決掉了……」紇石烈氏微笑:「那就沒事了,我跟郎主說,讓他調你回京罷。」 頓感驚訝,宗雋愕然問:「為什麼?我不是做得好好的麼?曷蘇館有我的用武之地,若回了京,郎主頂多只會為我安個虛職,我豈不終日無所事事?」 「那不很好麼?」紇石烈氏若有所思地說:「我有能力的兒子只有斡離不一人,其餘兩個兒子都成不了大器,在京師擔個虛職,終日無所事事地混混也就過了,不會威脅任何人,沒人會把他們當回事。」 母親幽涼如秋風的話語淡淡拂過,心底瞬間清明,宗雋默然許久,才說:「好,我回來。」 紇石烈氏沉靜地盯著他:「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宗雋頷首:「是,我明白。」 紇石烈氏想想又問:「你一直在看漢人的書?」 宗雋稱是,紇石烈氏贊許地點頭:「如今跟你父皇在世時不一樣,仗,不僅是在馬背上打的。多看看漢人的書有好處。」 說罷舉手輕撫宗雋的長髮:「還是不願剃頭麼?終日這麼披著長髮,成什麼樣子!」 女真男人的髮式通常是前半部頭髮盡數剃去,只留顱後發編結成一兩根辮子垂於背後。而宗雋卻不依樣剃髮,堅持留著一頭長髮,平時便任意披著,偶爾以冠帶束髮。此刻聽母親問,便笑了笑,說:「習慣了,大家也看慣了,沒人會過問。」 「一刻不停地跑了很久吧?頭髮都吹亂了。」紇石烈氏轉身走入內室自妝臺上取來一把梳子,坐下,對宗雋溫言道:「來,母后給你梳梳。」 宗雋走去,在母親面前跪下。紇石烈氏輕輕扶著他的頭,梳發的動作輕柔而細緻。梳子徐徐自他發上滑落,梳齒劃過之處,黑髮分出一道道平衡的縫隙,瞬間複又融合,在母親的手下變得整齊直順。 忽然宗雋頭頂一涼,像是有水珠自上滴下。 「母后……」沒有抬頭,宗雋黯然輕喚。 「他才三十出頭……」紇石烈氏的聲音有些哽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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